去他妈的爱情(15)
江渝叫我老师的时候,眼睛总是很亮,她的眼珠很黑,像小孩子一样,看着我的时候,里面的所有情感完全无法遮掩。少年人总是这样的,眼睛里藏不住心事,不像大人,总会因为各种原因藏起来自己的感情。
她看着我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江渝这孩子长大了,是个会对异性生出朦胧好感的年纪了。我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江渝这孩子喜欢我,她从前看我的时候,是单纯看着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而现在,多了许多东西。
正因为我感觉得到这个孩子的感情,所以我不得不在她面前更加严守自身的分寸,好好的做个能让她信赖依靠的老师。我不能回应她这么青涩而纯稚的感情,更不能给她任何这方面的错觉,我只希望自己能作为她敬爱的长辈,照顾她长大。
在江渝的人生中,父亲的角色是畸形的,我曾经希望能填补她这方面的空白,我希望等她长大了,提起父亲这个词,想到的不会是那些痛苦的回忆和折磨,而是我给她的教导。这样,我就更不能对她表现出超过线的感情,我不想再给她带来任何畸形的关系。
而且,我的身体不容乐观,我有家族遗传病史,检查过后,我对自己是否能长久陪伴一个人,十分不确定。既然这样,我宁愿保持现在这样。
好几次,我都以为江渝这孩子会忍不住向我表白,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我对这件事担心的不得了,大半夜睡不着,还做了噩梦,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该怎么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拒绝她,并且将她引导到一个好的方向,让她不至于因为这段感情留下什么遗憾和痛苦。
但她没有跟我告白,这傻孩子,我高估了她的胆子了。我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自己那焦头烂额未雨绸缪的样子很好笑。
我想对江渝好一些,弥补她缺失的家庭和一切,但又不能对她太好,否则我真怕她哪天一个感动绷不住就跟我这个老师告白了。
我的病发作那天上午,我还在思考着周末带江渝去哪里写生,她说想去看海,我当然想带她去,不过考虑到我们单独去不好,所以我准备着组织整个画室一起去,然而这次计划还没想完,我就倒下了。
江渝这个时候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成年,但我仍觉得她是个孩子。她很少慌张,做什么反应都比别人慢一拍,我一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她坐在我床边,忽然拉住我的手捂在她自己脸上,弓起背耸着肩。她哭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她哭。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可能马上就要心疼死了,比发病那会儿疼得多。
傻孩子不上学了,也不画画了,每天就坐在我的病床边,要照顾我,我心里又感动又难过。
“回去上学吧,不是快考试了吗?”我跟她说。
“不想画画?我看到你很久没画画了,不用在这里待着。”
医院不是个好地方,待在这里,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种生命流逝的氛围,我不希望她待在这里,不好。但是这孩子坚持什么事的时候,谁都劝不动。
她终于还是向我告白了,就在我收到几乎等同于死亡判决书的通知单那天。我的心里没有自己先前自己想的那么慌,我很冷静,可能是因为那一纸通知书,也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我给自己的师长身份。在听到江渝说她喜欢我的时候,我心里第一念头和情爱无关,我想的是,我死了之后,谁能接着来照顾这孩子。
我很平静的拒绝了她。江渝就吸了吸鼻子,自己抽纸擦了擦眼睛,很认真的问我:“老师,你是不是嫌弃我太小?”
“是老师年纪太大啦。”我尽量轻松的笑着说。我想,要是我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我大概会和这傻乎乎的女孩子早恋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要是我和她一样大,那我怎么有能力护着她长大,给她提供成长的空间呢,所以还是现在这样就好。
被我毫不犹豫拒绝的孩子仍旧要待在这里照顾我,我承受着痛苦,不想让她看出来,只能闭着眼睛装睡。暗自忍耐的时候,我听到了江渝蹲在我身边小声跟我说:“老师,你不要走,我害怕。”
“老师,你不要走。”
“老师……”
我要是走了,她该怎么办呢。我这样想着,接受了治疗方案。我想活得更久一点,哪怕再陪这孩子两年,等她上了大学,我还想看她找个年纪相仿的男朋友,想看她有一段美好的婚姻和一个完满的家庭,虽然想想觉得心里竟然还挺酸,但我还是这么希望着。
这病开始爆发之后,活在世上的每一秒都是折磨,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在他发病之初就因为受不了痛苦选择了放弃,我以前不明白,现在自己也到了这个阶段,慢慢就明白了,那真是十分痛苦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