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2)

扯远了。把视线拉离画满箭的白纸,移到旁边的深色咖啡杯。再移到深色的桌子、深色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穿深色衬衫的我。然后抬起头,看着深色的吧台内正在煮咖啡的老板。我的思绪终于又回到这家咖啡馆。

自从不想当画家后,我就不太会分辨颜色。只要比棕色脏一点、比紫色暗一点、比黑色浅一点,对我而言,就叫深色。我的个性是如果不能把一件事做到最好,那就干脆摆烂。

但现在不是摆烂的时候。我得想出一男一女的名字,来代表故事中的男女主角。虽说名字只是方便称呼而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本身;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故事开始前,给主角们适合的名字以表示尊重。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想把一件事摆烂,那就要做到最好。

所以,该叫什么呢?我抓了抓头,又把视线回到白纸,咖啡滴已经干掉了。仔细一看,痕迹的形状还满像人的侧面。正想与那片落叶上的痕迹形状相比对时,左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却清脆的“当当”声。我反射似地抬起头,朝向声音传来的位置。那个女孩推开店门,又走进来。

“嗨,真对不起。”她说。我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疑惑。她站在我的桌旁,指了指略微歪掉的桌子,然后用双手将它转正。‘没关系。’桌子又不是我的,你如果撞坏桌子(或是你的骨头),也与我无关。

“咦?你也画画吗?”她歪着头,注视着桌上那张白纸。‘随手涂鸦而已。’我有点不好意思。“嗯……”她似乎很仔细研究这张“画”,端详了一会后,说:“我可以坐下吗?”‘喔?’我楞了一下,‘请坐。’“站着看图很累。”她微微一笑,坐了下来,在我斜对面的椅子。她拿起白纸,靠近眼前,然后就不动了。

“你一定不是学画画的。”等了几分钟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但眼睛没离开白纸。我感觉被小小嘲笑了一下,脸上一红。

“这张图几乎没有画画的感觉,只是由很多杂乱的线条组成而已。”‘喔。’我含糊地应一声。“而且也没有半点绘画技巧。”是啊是啊,我又不懂画画。“构图很糟,完全没有主题。”是怎样!不可以吗?“画画怎能这样呢?”她摇摇头,“唉,可惜了这张白纸。”还没说够吗?小姐。

我把公事包的拉链拉上,左手提起公事包,打算起身走人。“你刚刚的思绪一定很乱。”她没有察觉到我的动作,仍然看着白纸。‘嗯,我刚刚在想事情。’我有点佩服她的敏锐,便回答她。“你一定还没想出答案吧?”‘没错。你怎么知道?’“因为这张图虽然画了很多枝箭,却没有一枝箭插在靶心上。”她的眼睛终于离开白纸,看了我一眼。

我松开提着公事包的左手,也看了看她。“你学的东西是科学吧?”她把白纸放在桌上,问我。‘我学的是工程,应该可以算是科学吧。’“嗯。我果然没猜错。”‘为什么这么猜?’“你看,”她指着白纸上很多同心圆所构成的靶,说:“这些圆形的感觉不是画,而是一种单纯的几何图形。”她移动手指,指着几枝箭,“还有这些菱形的箭头也是。”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那些图形,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你应该很习惯常画些三角形、方形、圆形之类的东西。”她看了看我,然后点点头,透露出一股自信。“但是这些图形并没有表达出你的“感觉”,它们只是帮助你了解或思考东西时的工具而已。这好像是学科学的人常会有的习惯。”‘喔。’我再仔细看着白纸,觉得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这些线条我不太懂。”她指着箭后面的线,又说:“这些线条很有力道,是整张图最有趣的地方。但是,代表什么呢?”‘你猜猜看啊。’我不好意思告诉她,那是“咻咻”的声音。“我猜不出来。只是好像可以听到羽箭破空的声音。”‘真的吗?’我突然有点激动。老师,你骗我!我应该有天分成为画家的。

“怎么了?”她似乎很好奇。‘没事。你能听到声音真好。’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她真能听到咻咻的声音,但我已经开始觉得这个女孩很可爱。我的个性是只要女孩子相信我,就会觉得她可爱。

“可以借我一张白纸吗?”她笑了笑,“我想画画。”我立刻从公事包拿出一张纸给她。她起身到她的桌子上拿铅笔,再回到我的斜对面坐着。然后她低下头,很专心地画图,不再说话。我发觉当她开始专注时,她周遭的空气便散发一种宁静的味道。仿佛所有的声音都睡着了。

咖啡馆内变得很安静,只听见铅笔磨擦白纸时,发出细细碎碎的窸窸窣窣声。偶尔夹杂着她用手指或手掌晕开铅笔线条的声音。于是我静静地看着她作画,不想发出声音以免干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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