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256)
如此难以行进的冰原,来人不借助任何外物,走得稳当,这份功力令谢飞心奇。他透过雪霰,终于看清了叶沉渊的面容,不禁抿嘴一吹,声示石城加强守备。塔楼角即刻响起咚咚鼓声,流民及猎户纷纷躲进门,不再出来。
叶沉渊走到谢飞丈许远的地方站住,问道:“先生身体可好?”
谢飞冷冷道:“不劳牵挂。”他纵目远眺,只看见珠子般飞散的雪霰,夹着冷风飘摇在地平面,白色之后,隐隐浮起一层黑亮,极像是披甲持戟的士兵守候在远方。
难道叶沉渊带了伏兵?
谢飞不得不迟疑。
叶沉渊见谢飞面色不善,再不多话,直接越过他的身边,走向石城大门。谢飞急步跟在后,问道:“殿下来这里干什么?”
冷风又起,拂起叶沉渊鬓边长发,落在银貂之上,和雪色一样鲜亮。他没有回头,说道:“先生勿忧,我随处走走。”
他说得冷淡,可不能消除其他人的惊疑。因此,谢飞拢着袖子哂笑一下,站在冰冷的石城铁门之旁,道:“我担忧什么,殿下要是想吞没这座城,只管放马过来,反正这偌大的天下,已是殿下的囊中之物。殿下奴役南翎流民,吓退北理民众,将我等一干人逼进这最后一座孤城,若是还不顺意,大可一举歼灭,确保华朝边疆方圆百里,再也没有一个流民的影子。”
冷风将谢飞的话送向前方,让叶沉渊的脚步稍微停了停。他这一停,躲在屋舍里的猎户及流民就紧张了,只扒在窗楞缝隙里朝外看,一点声息也不敢透露出来。石城的马道上极安静,风卷着残雪飞舞,呼呼声直灌耳鼓。庐包里的漏箭裂了,啵地发出脆响,像是挑断了紧绷的弦。守时报节的老兵轻手轻脚收拾了残渣,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叶沉渊缓步朝前走去,将一切尽收耳底。“石城不在华朝的辖守疆域内,朝外退,我不阻拦。若是回转过来生事,我必定剿灭。”他这一番话,已经决定了石城民众的去留。
谢飞回道:“殿下好气度,竟然千里迢迢赶来恐吓几个老弱孤残。”
叶沉渊迎着飞雪走向石城尾端,乱风吹过鬓边,扬起一抹刺眼的白色。“我已下了安抚流民的诏令,石城人入连城镇门,便算得上是华朝子民,废除品阶,免除三年徭役。”
谢飞倒是没有想到这种可称为仁政的结果,面色怔了一怔。很快他又发现,叶沉渊说的“随处走走”确有其意,因为那道黑色的背影从未停过,径直走向了城尾,透过漫天风雪,在冰原的北方镌刻出一抹孤寒。
紧绷着心的猎户纷纷走出门,看着身影逐渐消失在雪天里,问:“他就是太子沉渊?”
“是的。”
“和传言里不大一样。”
谢飞淡淡道:“再早个十年,你就后悔不该跟他见过面。”
猎户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刀砍的动作,缩了缩肩膀说:“以前是这样的?”
谢飞瞥了他一眼,答道:“现在的叶沉渊更懂得收买人心了。”
半个时辰之后,外出收集消息的阿驻驾车跑回石城,向谢飞禀告说:“太子沉渊调兵边防三郡,已经过了三个月,华朝皇帝驾崩,三军素缟举旗,退回了边郡。探子伏在山头上看,只能看到军营里骑马射箭,如常操练。华朝派特使团进北理,太子沉渊反向而行,来了我们这边。”
谢飞问道:“军营既然没动静,叶沉渊来石城又能干什么?”
阿驻摇头:“不知道。”见谢飞沉吟,又连忙说道:“我跟在他后面走了一阵,能断定他是去了北边,大概是乌尔特族的地盘。”
谢飞推断很久,也不能肯定叶沉渊来一趟石城的目的,吩咐阿驻将消息传给了北理宫廷。
☆、112
北理宫廷为迎接华朝特使,一连三天在朱明院举办宴席,名曰昭示大国风仪。
偏殿内歌舞升平,春意融融,众多翩跹的影子游走在金碧辉煌的屏栏之后,搅动一阵阵脂粉香风。正中兽皮地毯上,两列宫纱衣装的胡娘裸足而舞,金铃沙沙作响,平添几分艳靡气息。
萧皇后斜靠在雕花榻上,拈着青玉杯,轻轻晃荡里面的葡萄酒。她的眼光瞟到了兰案之后的卓王孙身上,细细瞧了一阵,笑道:“公子认为我北理国力如何?”
卓王孙端坐如故,逡巡一眼全场的富贵之色,淡淡答道:“昌盛平和,足以号令三宗坞主。”
“哦?公子真是个体己人,话都说到我的心上去了。”萧皇后笑着饮下一口葡萄酒,顺势打量了一下卓王孙的侧颜。
听到高台传来的嗓音已变软滑,包裹着女人的嗔笑意味,卓王孙马上侧身答道:“并非是微臣有意恭维皇后,实在是传闻已久,巷闾间都有这般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