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春(67)
许敛宁清晰地看见他咬牙的动作,他提起劈柴的斧子,突然间砍了下去。
天地间突然一片惨白,她没来得及出来阻止,也不能阻止,于是就那么放任往事一件一件地重复。那个倒在地上的、才八九岁年纪的孩子是她自己,她却连自己都救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仇恨、嫉妒、杀意,唯独这些偏激的感情是自己那么熟悉的。她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张惟宜,青衫翩然,清俊风华,教人不可谛视;她在随州看见何靖,那样纯朴爽朗,还有些小小的、让人啼笑皆非的自吹自擂;她见到李清陨时,对方从船上跃下,秀丽的脸散发着淡淡的、欢喜的光彩……为什么这些她都得不到?为什么在逼到绝路之时却没有人肯伸过手来?
许敛宁直觉自己从树后走了出来,缓缓地跪在那个女孩身边,对方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那么清澈:“你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对不起,没能早点来。”她颤声道,看着眼前娃娃脸的女孩缓缓绽出一个苍白的笑靥:“没关系,来了就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线条圆润的脸庞突然露出一种冷硬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呢……”
许敛宁一惊,急忙向后退开,眼前的村庄、土坡、炊烟全部都消失了,又变回了心魔阵中幽幽生光的夜明珠和平滑的镜面。无数片镜面反射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她忍了忍,终于没能忍住,呕出一口鲜血。
“似乎不太妙啊……许阁主,你连第一关都没能撑过。”暮风的声音似遗憾万千。
许敛宁伸手扶住墙,思绪如潮:果然,还是不行,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是真的很疼。
那个时候的痛楚,依旧如此鲜明。
密室里悄无声息,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而其中空气也渐渐稀薄起来,呼吸之间越来越困难。就在寂静难熬间,一扇侧门突然吱咯一声开启了。
好像是黑暗绝望中唯一一点火光,一道人影在暗室中动了动,突然向外冲去。他动作极快,转眼间已经出了侧门。只见走道中晃过一丝淡淡的银光,那人突然停住脚步,连连嗬叫,竟是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
“啧,还说御剑公子怎生了得,原来也不过如此。”轻轻一扬手,一道细细的丝线收回手腕,又遗憾又惋惜地跺了跺脚,正要走开,突然觉得背心一凉,似乎被利剑顶住了。
“不想教人如此遗憾,在下心中实在也有所愧疚。”极是俊秀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语气明明还算柔和,却无端地让人寒意顿生。
“原来你没死?”那人语气竟然微微有些欣喜,“那么刚才死的是谁?那个龙腾驿的蠢货?我还以为你早耐不住将他宰了。”那人手上一动,点燃了火折,向身后照了照:“有人说,御剑公子可称得佳公子三字,果真不假。”
张惟宜似笑又没笑:“在下也听说,天殇教有位堂主忽男忽女、手段花哨,果然也不假。”那人的脸上扑了不少粉,在火折的映照下,的确有些恐怖了。可他也不恼,伸手扶着墙面,造作地叹息道:“想我弥醉只要一笑,自然天下沉醉,怎么能说我忽男忽女?”稍顿了顿,竟换成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道:“人生如梦,何必在乎这些,该怎么做怎么开心,那样就好了。不知公子觉得如何?”
张惟宜莫名恶心,再听下去只怕要倒地呕吐不止,手中长剑一抖,便要刺下。
弥醉惊吓道:“等一等,你再等一下!”
他不做丝毫犹豫,剑尖颤动,已经落下。忽觉脚下突然一晃,当即失衡。张惟宜稳住身形,还是一剑刺向弥醉,随即他整个人都摔到了水中。原是弥醉适才在墙上摸索机关的开关,一旦按下,两人便掉到了地下的暗道。
弥醉向前游去,抬手一挥,一道银丝从手腕甩出,勾住了墙上的油灯,借着力又远了几丈。他一扬手,又将银丝收回,这样一收一放,他已经离得张惟宜远了。他就着银丝吊在半空中,回头一笑:“哎呀,我刚才真的伤糊涂了,我怎么忘记张公子你不识水性这回事了。”
张惟宜一到水中,当即呛了好几口,随即定下心来慢慢借着水的浮力,靠着墙往前。他嘴角带笑,像是没有半分气恼:“本来就觉得天殇教知晓我的身份,已经够奇怪了,不想连这个也知道。”
弥醉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却突然变得低沉:“我不像你,出身皇族,就算受点苦现在也熬出头了。我原本是做戏子的。你们这些皇亲贵族都有如禽兽一般,尝过女人的滋味不够,还要好男风娈童。”他眨了眨眼,突然噗哧一笑:“不过我也曾见过骧骁王爷你,是在为四殿下做庆生辰的那一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