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春(61)
“其实,那天在复真观,你听见我和大哥说的那些话了罢。”
许敛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方才明白他说了什么,等到转头看他,他已经去得远了。
“我自有分寸,不会陷得深了。”
“也许有一日她对我深情至斯、不可自拔,岂不是更好?朝堂之上尔虞我诈,错不得半分,我终是一个人,若能有她,也多一助力。”
那日不是一点震动都没有。原本以为在利用别人,却反过来被别人算计了。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却假装不知。
温柔是假的,体贴是假的,连人心都是假的。
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自己想的种种,其实也是假的?
那年除夕,大雪落了好几日,她站雪地里看着屋内和乐的景象,觉得通彻的寒意。不是天冷,而是心冷。她才是该被摒弃的那一个。然而他们还是接受了她,忍受着她在眼前不断勾起过去的伤心事。她却一直不知道。
那么本该称作爹爹的人后来这样对她,也完全没有错。除了扯不断的血缘,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
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报复?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痛恨纠结。
一夕之间,那么多年的坚持化成一场闹剧,却是那么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
翌日,许敛宁脚步虚浮地去花厅用早点。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必定很难看,所以也没理会其他人惊疑不定的眼神。
“你昨夜没睡好?”吃完早点后走出花厅,张惟宜抬手托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眼睛倒不肿,看来没有哭过。要么今日就不出去了,你再好好休息一日?”
许敛宁打掉他的手:“还是照旧吧。”顿了顿,语气微微透出些软弱:“我怕静下来又想到那些事情。”
两个人轻装简行,一旁早有人备了马。许敛宁走过去牵马,只听夜照低低嘶叫一声,大模大样地将马屁股对准她。她瞧也没瞧,径自去牵一旁的黄云马。张惟宜眼中带笑,伸手拍了拍夜照的脖子。
“这边下去就是崇丽阁,”勒马在锦江边缓缓前行,张惟宜淡淡道,“是为唐朝的才女洪度而建。”
“洪度是指薛涛么?”许敛宁问了一句。
“嗯,薛涛与当时的白居易等名流才子也有过交往,更是同元微之有过一段,之后独老江边,便隐居与此。”世家子弟本是玩家,张惟宜对于各地风光民俗也十分了解,“她同苏小小一般,都有些教人惋惜了。”
许敛宁本骑马在前面,突然回头问道:“若是换了你,红颜权势,又会选哪一样?”
张惟宜微微笑道:“你在考较我么。”他顿了顿,又道:“都是我该有的,为何要舍弃一个去就另一个?”
“如果两者只能选一呢?”
“那么你会倾心心高气傲、却醉心权势的男子,还是胸无大志、只顾男女私情的?”
许敛宁怔了一怔,许久道:“我不知道。”
张惟宜勒住马缰:“后面的路不好骑马,我们慢慢走上去罢。”
两人并行了一段山道,张惟宜突然道:“相识了这么久,我都没和你讲过我的事情罢。正统十四年间,番邦大举入侵,当时的英宗皇帝,也就是我皇爷爷听信了宦官王振的言语,延误军机,被番邦子俘虏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后郕王登基,也就是景帝。后来击溃了外敌,迎回皇爷爷,景帝却不肯将皇位交回了。”
“尝过权势的滋味,想必也不容易放下了。”许敛宁道。
“如你所言,景帝非但软禁起皇爷爷,更是下诏废了父皇的太子之位。宫里的宦官宫女个个都会看上面的眼色,得宠的加意巴结,不得宠的便是懒得瞧上一眼,一些嚣张的更是随意欺凌。要熬上几年,可不把人逼到死路的。”他说着,微微皱眉,“这几年,一直有个姓万的宫女随着父皇。后来皇爷爷夺回皇位,之后父皇登基,便封那个宫女为贵妃。”
许敛宁没说话,心里却知道他定是也尝过在宫中遭人欺凌的日子,才会有这般感触。
“父皇对万妃既敬又爱,甚至还为了她废了吴皇后。由于专宠一人、子息不盛,朝臣便上奏请命。我的母妃便是那时候送进宫来的。可惜她再美,也抵不过万妃,并不得父皇宠爱。母妃暴病后,我在宫中没有依靠,只好趁着修缮武当的时候请旨去了。”
说话间,已经走进崇丽阁,脚步踏在阁楼木板上微微作响。
窗外雾色邈然,水气滋长,空气中满是草木的气息。
淡淡的秋意便是如此无所翳蔽的夺路而来、疯狂滋长,让人猝不及防、心慌意乱。
张惟宜微微侧身,手臂从对方肩上轻轻滑落环住了腰身,然后身体前倾,将下巴抵上了对方的眉间。许敛宁没有动弹,只觉得自己已不能思考,茫然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