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春(124)
张惟宜微一挑眉,忽然轻轻一笑:“皇兄可记得,那日暖阁外边,父皇叫我自个走回去,走不动就爬回去。那气势,就没见他用在国事上。”
太子默然。
北元突然派遣使者过来,想同中原天朝结亲,将公主远嫁过来。原本下面待成亲又没有大婚的皇子还是有的,不论是选到谁,于两方都是皇家恩典。北元人骁勇善战,最佩服的便是英雄。那当朝六殿下朱祐寒当年率兵几次击破北元大军,回朝后被册封了骧骁王,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就特别提了一提。当今圣上欣然允了,待在朝宴上指婚,将北元公主许给这个皇儿为正妃。
张惟宜不知从哪里事先知道了消息。恰好朝宴上有人说起西北今年大旱、民生困苦,他竟指天发誓说,如能换得西北百年安定,他便终此一生不立正妃。
皇帝只气得拂袖而去。朝宴就此不欢而散。
张惟宜还没出宫,便被召了回去,一进暖阁就被奏折文书夹头夹脑扔了一身。
他若是先服软认个错,让圣上消了气便算了,居然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摆明了就是故意要对着干的。
皇帝更怒,拍着桌子叫他滚出暖阁到外面跪着,整整一个时辰,谁也不准求情。
张惟宜还当真出去直挺挺跪在雪里。
罚也罚过了,骂也骂过了,皇帝的气也消得差不多,就叫人将他扶了进来。张惟宜衣衫单薄,在雪里跪了一个时辰,冻得嘴唇都白了。
毕竟还是亲骨肉,皇帝心里有些怜惜,问了一句,你可知错。
谁都知道该顺着台阶下了,认个错也不会掉块肉,何况是皇宫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地方。
太子那日就在一旁,也说不好这素来精明的皇弟究竟是傻了还是怎的,竟然听见他顶撞了一句:“儿臣福薄,只怕消受不起这皇家恩典,何况未大婚的皇弟不少,选哪一位都没差。”
皇帝气刚顺又炸开了,指着他下了狠话:“今儿谁也不准帮手,就让这不肖子自己走回府去,走不动就爬着回去!”
张惟宜踉跄着一步一步捱回王府,漫天白雪微微刺痛了眼。
御医过府诊断,只道原本底子好,不然双腿都要废了。
张惟宜养了两日,要进宫拜年都被挡了回去,也知道自己闹得厉害了,就收拾了到庆寿寺避两日。
太子又喝了口茶,叹笑道:“你再折腾,也是害苦了自己。又何必如此和自己过不去?何况,你忍了这么久,步步为营的,怎么突然间……”
张惟宜半躺在软垫上,微微失神:“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了,总在想着些有的没的。”他偏过头,看着窗外,淡淡说:“……我大约,是着了魔罢。”寂寂夜中,闭上眼总可以看见她的模样。她说,那一晚是想告诉你,这一辈子我便只有你一人,以后也不会忘掉你
外边突然传来叩门声,虽然轻,却有些急促。
张惟宜支起身,道:“什么事?”
莫允之在声音有些紧张:“太子,王爷,外面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围住了,说是有钦犯逃到庆寿寺,刚才太子的随从出去理论,还没走出去,就被弓箭射死了。”
张惟宜长眉微皱,随手扯下屏风上挂着的外袍,披在身上,打开门道:“莫兄,等下我将人引到正门时,你保护皇兄从侧门出去。”他转头看着太子,半开玩笑道:“皇兄,臣弟的性命可握在你手里,千万小心了。”
太子点点头,笑容沉静:“你自己也当心,切莫逞强。”他知道锦衣卫和东厂说什么追拿钦犯,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万氏趁机想除掉他们罢了。
张惟宜沿着过道来到大殿,只见随身的几名影卫都等在那里,丝毫不见惧色。他推开大殿的门,夜风刺骨寒冷,几乎要将人冻僵了。
张惟宜回过头看着随着自己的影卫,语气倨傲:“外面锦衣卫和厂卫人数远胜我们,可画影楼岂是这帮废物可比的,今夜便教他们见识一下。”画影楼,多年蛰伏,一夜之间名震天下,转眼间却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他抽剑出鞘,剑尖低垂,向庆寿寺外走去。
正门外,火光冲天,明晃晃的弓箭正对着里面……
成化廿二年冬。
许敛宁裹着貂皮披肩,撑着油纸伞,跟在上山敬香的人流后面。
此去经年,她的神情已更为沉静,眉间一点朱砂殷红如昔。
头顶的雪一阵急似一阵地落着,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虞绍文接任了凌轩宫,将一切打理地井井有条。她离开后,就在杭州府开了一家医馆,还亲手侍弄了一块药圃,养着不少合宜又珍稀的药种。
站在菩提树下,树上无数姻缘牌相互碰撞发出轻响。她微微眯起眼瞧着,一块牌子上用红漆描着两个名字,有的字体拙劣些,有的笔力挺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