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春(123)
张惟宜将她的手轻轻合上:“这块玉佩,是我出生就带着的。本来很早就想交给你,却被我摔坏了,一直拿不出手。”
她想了一想,问道:“璟宣,可是你的表字?”
张惟宜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许敛宁觉得越来越冷,就算被他抱在怀里,还是冷得受不了。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快到了,慢慢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那晚为什么把自己交给你?”张惟宜嗯了一声,又问道:“为什么?”
“这样的话,我一辈子便只有你一人,以后也不会忘掉你。开始时候,我迁怒过,但是后来全部是真心的,你知道么?”
张惟宜僵了一僵,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许敛宁已经快撑不住了,只是要化去她身上反噬的真气,必须用自己的功力去抵消。
他长眉微皱,突然淡淡笑了:“其实,我没有把师父他们怎么样,武当毕竟还是从高祖时候就被钦点为国教的,可以另当别论。你放心。”他缓缓握住她的手,彼此手心相触,指缝间涌起了一阵紫气。一阵柔和的内力缓缓流入许敛宁的体内,将血魁禁失控的那一股力道缓缓消去。她微微咬牙,只觉经脉中奔腾着的两股内息如冰火两极,忽冷忽热,彻骨疼痛。
她知道那个耗费内力的人会比她更加痛苦。
她睁眼瞧他,只见他眼神温柔,那么淡淡、淡淡地看着自己。天上大片大片的雪落下来,却被周身的紫气隔开,只在头顶张狂曼舞。
张惟宜垂下眼,睫毛上也凝结着雪,被热气弄化了,变成细密的水珠。他将脸贴在她的颈边,轻声道:“我那日听你和苏川主说,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开一间医馆,自己侍弄药草。可我却要回京城当我的骧骁王爷。”
“我最近时常做一个梦,梦中我站在庙堂之上庸庸碌碌,回过头却看见你在桃花树下面对我笑。好像很近,又像是极远,转眼间我的头发已白了,牙齿都脱落了,只剩下一把骨头,你却还是现在这个模样。”
许敛宁静静地倚靠在他怀中,觉得颈边微微湿润。
张惟宜平复了呼吸,微微抬起头来,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隔了片刻,又在嘴角亲了一亲:“你以前说过,一辈子的话要留到五年十年后再说。如果算上四年之前在荆襄我第一次见到你,现在已经整整五年了。等我了却朝廷中的事,我就来找你,一定。”
许敛宁恍然看着他睫毛上的水珠,不知是冰雪化成的水,还是眼中掉落的泪。
张惟宜缓缓闭上眼。两人相握的手心间那阵紫气越来越淡,然后渐渐消失不见,他却始终没松开手。
头顶的雪花飞落下来,毫无阻碍地覆在两人发丝衣角,慢慢积起一层薄雪。
天地间突然安静得连雪飘落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你看那江山如昨,那残红落雪也如昨,就算十几年后来看也是依旧。只是身边的那个是否还是曾经并肩的那一个?
终章
成化廿二年初,整个京城尚笼罩在一片过年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这天可越来越冷啊,”轻轻抖落身上沾到的雪,高冠广袖的年轻公子看了看微微暗沉的天色,“莫护卫,你家王爷不倚着红粉香,却来这寺庙清修,还挑着过年的日子来么。”
莫允之语气恭敬,低声道:“回禀太子殿下,王爷说,前日在朝宴上惹恼了圣上,特地来庆寿寺面壁思过。”
太子忍不住笑道:“面壁思过?呵,现下倒是知道错了,怎的那日没这自觉?”
莫允之低头不语,侧着身领着太子往庆寿寺里走,待转过前殿,只见外面守着两名玄衣影卫。那影卫见到太子过来,齐齐行礼,却不让开路。
太子一摆手,道:“免礼。”又回过头向着身后的侍从道:“你们且等在外面,不用跟着进去了。”侍从还未开口,就见太子沿着长廊独自进去了。
莫允之跟在后面,待长廊快到头之时,也停下步子,守在那里不再前行。
太子推开禅室的木门,只见屋内铺着席子软垫,只有一张矮桌,屋角的火盆燃得正旺,比外边可暖和太多了。他抬手将披风抖落了,在矮桌边盘膝坐下。
张惟宜只着了一件薄衫,连外袍都没披,斜斜地坐在桌边对着棋盘出神。太子抬手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方才道:“适才我听莫护卫说你将自己关在禅房里思过,心下还有些同情,眼下看来,你自己也会苦中作乐,找乐子过。”
张惟宜坐正了身子,手指夹着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这也算不了什么,武当这般清苦日子都熬得住,现在也算得不错。”
太子轻叹道:“为成大事,便是父子妻儿都可不再顾及,你既狠得下心来,就莫再多想。要怪,也只怪一些江湖匪类非要同朝廷扯上关系。”他顿了顿,又道:“自古都道忠孝不能两全,可你我却能全了那两个,为父皇也好,为这江山也好,总之是做了,便将这恶人做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