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医经(136)
那个汉子忽然反应过来,立刻跟着唱起来,重复自己方才。
“…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他接着唱程娇娘的。
男声唱来沧桑更显。
这一唱在场的人都心里惊讶一声,竟然是应和的。
这娘子,竟然抬手张口间续应了这男人胡乱唱的歌!
程娇娘手中的击打声未停,且迎合了他的曲调。
现场的人终于醒悟过来了,这娘子非但不生气,反而要来同乐。
但却没人敢发出轰轰叫好声,只怕错过了那个娘子的歌声。
“红颜…生白发…痴心却不老…”
程娇娘慢慢唱道,依旧木然无波,但有击打声起伏相助,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女声,单调的击瓦声,听在耳内,竟然带着穿透千古的沧桑。
是歌者沧桑,是器者沧桑,或是歌词沧桑?
“问英雄…何事…难了…”
问英雄何事难了?
何时难了!何事难了!
这句词传入在场人耳内,心中顿时几分沧沧。
何事难了?何事难了?
家中老母等着扬名立业…
隔壁竹马翘首以盼…
东街的酒市还未亲去…
西边的功业尚未得尝…
父母恩,儿女情,忠孝仁义名…
击打一声声,那个原本起头的三哥都怔怔出神。
“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他猛地高吼道。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程娇娘接道,“…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在场的人再次怔怔出神。
没有关系,纵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纵然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做不到。
没有关系,她还是走到如今,纵然磕磕绊绊。
没有关系,无须忧愁,她能走了,能动了,能想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来来去去,沧海瞬间而已,只要她还在,一切无休。
程娇娘扬手手中的刀,啪的一声击翻了酒坛子,酒坛子里的酒撒出来,溅起一阵火花。
曲收歌尽。
“痛快。”程娇娘木木吐出两个字,将手里的刀挽弯向下,递出去。
“痛快!”回过神的三哥男人哈哈一声,抓起一旁摆着的酒坛仰头畅饮。
痛快!陈四老爷难掩面色激动,拿起自己的酒壶仰头。
痛快!曹管事没有参与饮酒,此时激动难耐,干脆从腰间抓起一块茶饼放进嘴中,以茶代酒吧。
痛快!其他人也纷纷心中喊道,各自抓起酒碗一饮而尽,啪啪的摔在地上。
耳边击缶声,男声女声沙哑木然歌声回荡,夜色里篝火火把刷刷作响,竟有一种生死沙场大战过后的悲壮之情。
“不过是,杀了几只狼而已,哪来的这般风萧萧兮易水寒……”少年人坐在篝火边,慢慢说道,似是说与大家,又似说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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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歌词来源1994年台湾华视版经典电视剧《七侠五义》片首曲,作词:张永祥
☆、第十六章不解
酒喝光了,肉吃完了,篝火啪啪的燃烧着,一切似乎依旧。但看着那个坐在篝火边安静如同石像的女子,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同。娴雅文静,但又可与这等粗汉击缶而歌,且明明有些粗野的动作,到她举手投足间偏有一种大气荡然。看似娇弱春花,观之又如同沧桑白发。“有什么可看的。”几个汉子瞪眼说道,看向从对面篝火边走过来的向这边张望的少年人。少年人亦如这边程娇娘的打扮,大批风深兜帽,夜风里衣袍飘飘作响。对于他的到来在场的人都带着几分戒备询问。“这是小娘子,还是大娘子?”他问道,带着好奇,“看起来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妇?”何处如同老妇?“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汉子们不高兴的说道。“不是吗?”少年人又走近几步,停顿一下,“声音怎么这么难听?”太无礼了!几个汉子都呼啦啦的站起来,那边少年人的侍从也立刻虎视眈眈。气氛有些紧张。“无它,我久病之身而已。”程娇娘开口说道。“听到没有,娘子有病呢!”一个汉子气轰轰的喊道。少年人没忍住噗嗤笑了。“娘子有病,你笑什么笑!”那汉子更气,瞪眼喊道。身旁的男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棒槌!你才有病!骂娘子作甚!”他吼道。汉子被打的有些懵。“啊?我没骂娘子啊。”他怔怔说道。少年人哈哈笑着,走近就在一旁坐下来。“哎,喂。你,你,不能来这里坐。”便有汉子说道,憋出一句话,“男…男女授受不亲,要回避。”少年人更是乐了,一手微微掀起兜帽看着汉子。“原来你不是男人啊?”他问道。汉子顿时瞪眼。“你骂谁…”他伸手指着这小子就要骂。“六子。”一直靠在木架板上的男人出声喝止。“少说几句,呱噪。”几个汉子便不说话了,愤愤瞪了那少年人一眼,呼啦啦的都坐下,左右都有。隔开了那少年人和程娇娘。那边陈四老爷也看到了,皱眉。“要么,去请娘子上车歇息?”他说道,看曹管事。曹管事一如既往。“好啊,好啊。”他说道,脚下却不迈步。一副你要说自己去说的意思。不就是渴你一次,就吓破胆子了,还老陕周武勇之家呢。无用之家还差不多。陈四老爷心里唾弃一句,自己也在篝火边坐下来。这边篝火一阵沉默。“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尝,何须年岁。”程娇娘忽的说道,兜帽下可见小小的下巴。啥个意思?汉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少年人低着头看着篝火,闻言似是笑了,可见露出的嘴角弯弯。原来如此么?“娘子。”一旁的男人开口,“原来娘子也是病身,却还能对我们施以援手。治病救命,此是菩萨心肠,一定会有福报的。”程娇娘哦了声,微微转头看他。“你读过书?”她问道。这话题转的够快的…男人愕然一下。“不敢说读过书,略识得几个字罢了。”他笑道。“那为何不读了?”程娇娘问道。“穷啊,读不下去了,挣几个军饷养家糊口啊。”男人笑道。程娇娘嗯了声,转回视线看着火堆。“那你,是为什么施以援手啊?”那边少年人忽地说道。在场的人都皱眉眉头。这话题又转了?也不是,这少年人胡乱插什么话?有汉子忍不住伸手抓抓头,觉得脑子有些乱。那位读过书的男人稍微反应快些,皱眉看向少年人。“我当时病重不治将死,身边只有这几个兄弟,连驿站都不收赶出,荒天野地走投无路,身无分文,亦非仆从如云,郎君,你说这娘子为何施以援手?”他竖眉说道,络腮胡扎起,已经带上怒意。“或许是看上兄台美貌?”少年人嘴角一翘说道。“你!”其他汉子们再次怒声,有几个跳起来。这泼皮,言语生事,不仅对他们的恩人形容不敬,现如今竟然还敢笑弄恩人的恩情大德。这些富贵人家不知疾苦艰难的郎君,最是可恨!“这位郎君,古道热肠或许你不多见,但这世上并非没有。”那病者男人肃容说道,“莫要以此玩笑。”少年人对这边的敌意怒气丝毫不在意,摊手。“又不是我说的。”他说道,“是她自己说的。”汉子们七七八八的低声咒骂。“娘子,我们弟兄七个,皆是同乡,来自茂源山,贱名不须娘子记,只求问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记恩情。”病者男人不再理会那少年郎君,看向程娇娘恳切说道。“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给了银钱。”“无疑是再生父母…”“要给娘子立长生牌位…”杂七杂乱乱哄哄粗浅却直白的感谢话语响起。程娇娘嘴角弯了弯,但最终也没说自己姓名,扶着婢女歇息去了。知她们赶路辛苦,茂源山兄弟们不敢叨扰,只得不再追问。“娘子果然大仁,施恩不须记,坦然然啊。”病者男人感叹道。“就算读过书,也别总是文绉绉。”已经安静好一刻的少年人又在一旁说道,“酸腐又不是什么好样子。”在汉子们的怒目而视中,少年人施然而去。“这小子,一副富贵皮囊,偏是泼皮状。”一个汉子愤愤骂道。病者男人笑了笑。“这世上,哪个富贵不泼皮?”他说道,似是反问,又似是自言自语。营地喧嚣沉寂,除了值守的,疾驰赶路,又恶战狼群,饮了酒,疲乏沉沉的其他人都裹着披风裘袍倒头睡去了。东方发亮的时候,营地又恢复了喧嚣,三方人马都准备起身。驾车声,咒骂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如同清晨的雾气一样蒸蒸。“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程娇娘看着跟过来的茂源山七兄弟,说道,“他的伤,已无大碍,安心将养时日便可,却不适宜,此时长途跋涉,我说过,病可以治,命不可治,你自己不要命,纵然我亲在身边,也施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