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8)
子青抬眼望向他,她没法不注意到,与慵懒的神情极不相称的是面前此人有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目光如炬。这在她过往的岁月中并不常见。
四目相视,片刻之后,子青僵硬答道:“二十有三。”
“说老实话。”
他眼中有了点笑意,透着猫戏弄老鼠般的快活。
子青沉默片刻,诚实道:“十八。”
“我要听老实话。”
“确是十八。”
他啧啧了几声,摇头道““十八……就长了这么个小身板,看来是先天不足。”他抽回手,“不必号脉了。”
他如此一说,自然是她必被筛除之意。子青怔了怔,按捺住心中怒气,盯着他缓缓道:“您也未到弱冠之年。”
“不错,”他大刺刺地承认了,“怎么,和我比?你这小身板,连戟都拿不动。”
“我拿得动。”
子青尽量平和地反驳他
他微微挑眉,直身坐起来,面上的表情明明白白,丝毫没有掩饰对她戏弄之意:“你把那支戟拿过来。”他朝躺在两丈开外地上铁戟抬了抬下巴。
子青并未迟疑,走过去便拿了起来。这是骑兵所用的马戟,比起一般的戟还要更长一些,将近丈余,拿着并不顺手。易烨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间或又偷瞥眼那位为难她的人,想着该怎么替她解围才好。
始终单手持戟,走到那人面前,子青才放下来。
“是有些气力,”那人一笑,接着道,“可光会扛着戟是杀不了匈奴人的。”
闻言,子青沉默地站着,半晌之后,复单手持戟,将戟刺置前高高举起,深吸口气……众人此时都盯着他二人看热闹,见状不解,不料下一刻便看见长戟脱手飞出,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戟刺着地,牢牢地钉在地上。
倒吸气声不绝于耳,便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自认也做不到这般。
“你……”那人眼中戏弄之意消失,转而替代的是货真价实的不解:“你在家做什么营生?”
该说实话么?又该说那部分的实话?说假话么?该怎么说假话?子青不答,干望着他,因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是我弟弟,”易烨上前解围笑道,“在家时常上山砍了柴去卖,所以有把子傻气力。”说着还拍小狗般地摸几下她脑袋,硬是让她把头垂下来,好显得恭顺些。
“你们究竟是医工还是砍柴的?”
“军爷有所不知,在我们那里,靠看病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所以还得上山砍柴,兼着采些草药卖钱。”
那人微微扯动嘴角,似笑非笑地想了片刻,才抬眼看子青:“我今日觉得喉咙干疼,你如何治?”
子青跪坐下来,与他平视,并请他张嘴检查舌苔片刻,然后才道:“可点揉足踝上照海穴治疗。”
他也不多问,懒懒地将长腿直接伸到她面前:“如此便治吧。”
靴袜未脱,子青迟疑片刻,才挽起衣袖,飞快替他除下革靴锦袜,各取他双足上的照海穴开始点揉。
足踝本就柔弱些,她点揉又颇有些力道,他微微皱眉,刚欲开口,便听见她道:“闭口勿言,待有津液出现时咽下,效验更佳。”
“……”
莫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子青才停下手来,抬头望他,目光中带着些许询问之意。
“揉完了?”他问。
子青点头,听出他嗓音略清亮了些,心中有数,遂垂下双目。
说话间果真不像之前那般干疼,他盯了她一眼,才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靴袜穿起来。”
子青低头静静地替他把锦袜穿回,再套上革靴。
他站起身来,似乎觉得革靴穿得不随脚,原地不耐地踩了好几下,才不在意地招了招手:“鹰击司马。”
赵破奴蹬蹬蹬地大步过来,恭敬地站到他跟前:“将军!”
此言一出,旁边的医工们皆是一惊,好奇万分且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着这位显然是过于年少也过于俊朗的将军。
原来此人就是霍去病,难怪所穿锦袜上绣纹繁琐,单财劳力,毕归之于无用也。子青垂目颦眉,并无丝毫好奇再去看他一眼。
霍去病目光随意地在医工们身上扫视了一圈,大多数人匆匆低下头去,他方朝赵破奴问道:“老邢怎么说?”
赵破奴道:“禀将军,刑医长呈册上注明有三十六人可用。”
“嗯……”霍去病低头自行扣上护腕,瞥了子青一眼,“他呢?”
“他医术尚可,但年纪过幼,已被刑医长除名。” 赵破奴附耳过去,低道,“不过老邢说他记性不错,想请将军给个面子,让他收在身边当个药童。”
霍去病闻言,笑哼:“这老家伙,整日就惦记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跟他说,将军不允。这孩子小虽小了点,还有几分蛮力,且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