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61)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那雕儿依旧悠哉盘旋着,时近时远,时低时高,可始终在射程之外,倒像是知道有人等着,存心戏弄他们一般。缔素毕竟是小孩子性情,耐不得久,早把弓箭放了下来,在藏身的大石之后伸胳膊伸腿,不安分起来。他又闲闷得慌,想和子青说话,喊了过去,分明看得见子青就在不远处深草里蹲着,可她不仅仅不答话,且连身形都是一动不动,这份耐心着实让缔素自愧不如。
似乎每一阵秋风卷过时,草上的翠色便要减分颜色,不知不觉间显出憔损的枯黄来。原还在天边的云缓缓压了过来,苍穹间阴阴沉沉,风一阵一阵地刮过。子青便隐在青黄之中,听着草丛中不知名的虫儿鸣叫,双目虽未曾离开过天上的雕儿,思绪却是飘飘忽忽,难以集中……
忽听天际传来一声雁叫,甚是哀苦,叫得人九回肠,她展目寻去,是一只孤雁,不知怎得掉了队,正拼命地往前赶。
雕儿自然也听见了,岂能放过这绝佳的猎物,几番盘旋之后,便做出俯冲之姿。
子青收敛心神,手扣着羽箭,拉至满弓,待那雕儿一进入射程之内,羽箭离弦而出——电光火石之间,她分明看见,竟同时有三支箭射向那只雕儿!
一支箭略偏了些,斜斜擦过黑雕。
另外两支箭便如同约好了一般,齐齐射入雕儿的两肋,那雕儿甚是骁勇,勉力扑腾着翅膀,挣扎欲飞,终是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
是谁?除了缔素还有谁?
“射中了!中了!”缔素欢欣鼓舞地自大石后跃出来,连蹦带跳冲过去。
并未急着去捡拾猎物,子青自半人多高深草中起身,目光直直地探向西北方向,另一支箭所射出的方向——风吹草低,那人缓缓直起身子,尽管相隔甚远,子青仍能感觉到他的双目准确无误地盯着她。
将军……子青微怔了怔。
是他!霍去病微偏了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未料到又是这个幼树般的少年。站在这里望去,他瘦瘦小小,背脊仍是习惯性挺得笔直。霍去病比他们来的更早,故而知道他已静静伏在深草中一个多时辰。
他这样的年纪,哪来这样的沉着?
霍去病微眯起眼睛,这个少年总是让他感到疑惑,答案却无从寻找。
子青未敢举步上前,心中担忧这雕儿怕是留不住。
“青儿!快过来啊!”缔素回头朝她急急嚷道,“这雕儿凶得很,我制不住它,你快来!”
子青用眼神示意他,无奈缔素心思全在雕儿身上,压根未曾会意,早转回头去,背着她犹在嚷道:“快点!快点!没想到咱们俩都射着了!只可惜不是一箭穿心……”
见状无法,子青只得过去,压低声音道:“将军也在,左翼一箭是他射中的。”
“将军!”
缔素被唬了一跳,猛地直腰四处张望,这才看见半隐在深草中抱弓持立的霍去病,顿时呆楞住,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本能地单膝跪地遥遥向将军行礼。
见他跪下,子青也只得跟着跪下。
这下,满眼都是摇来摆去的扶风草,连霍去病也看不着了。缔素回过神来,压低嗓门问子青道:“你方才说,这雕是将军射中的?”
“左翼那支箭是他的。”子青答道。
“我射中了右翼?”子青箭术素来不如自己,缔素当时又未看分明,想当然地认为另一箭是自己射中的,一时不知道该担忧还是该欢喜:“那到底算他的,还是算我的?我若是不跟他争,能得他赏识么?”
“不知道。”
子青低头垂目,猜人心思不是她的长处,更不用说此人是霍去病。
随着沙沙沙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两人都未敢再说话,静静跪着,直至面跟前的草被分开,一双滚边暗云纹鹿皮长靴出现在眼前。
瞧这二人跪得端正,霍去病也不去理他们,径直朝雕儿走过去。那雕虽受了伤,凶狠丝毫不减,血斑斑点点溅在周遭杂草上,一时确是让人近不得身。
“你们俩,脱件衣衫。”
霍去病背对着他们端详那雕,忽然道。
“……”子青背脊发紧,纹丝不动。
幸而缔素干脆,今日出来狩猎本就未着甲,此时快手快脚地就把半旧绛红襦衣脱了下来,光着膀子恭恭敬敬递给霍去病。
拿过襦衣,霍去病丝毫未有迟疑,直接罩住雕儿,由着它在里头挣扎。看情形他是要把雕儿带走,白白侯了一个多时辰,雕翎看来是拿不到了,子青立在一旁,咬着嘴唇看他兜头把雕儿裹了起来。
“这雕,是谁先射中的?”霍去病这才回头问了这么一句,以他的身份显然是很多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