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66)
他轻轻叹息:“连势力雄厚权柄之重远不如你父王的岷,周,代,湘等王都不能免,何况燕王乎?怀素,我不能牵连西平侯府,但我也不能弃你而去,我知道,你虽心怀怨愤,然血缘之qíng不曾忘,你终究会站在燕王这一边。”
他以指轻叩光华的桌面,并无任何为难犹豫之色:“我已请哥哥代为上报朝廷,沐昕三月重病,现已病死,从现在开始,世间不再有沐昕,燕王府驱策一个江南白丁,想来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心底有酸热的cháo水一波波缓缓漫涌,涌得我眼睫渐湿,我抿抿嘴,压下那汹涌的感动,垂下眼,半晌勉qiáng笑道:“何必……”
是的,何必,为了我,弃了亲友,弃了重镇云南的家园,弃了侯府子弟,开国功臣后代的荣耀与身份,真正撕脱前尘摒弃荣华,不惜死遁,以布衣身份,去博这凶险重重前途微薄的将来。
甚至,他要的也不是功成名就颠覆天下乱世里谋得基业,要的不是一展抱负挥洒江山新朝里博取奇功,他不是燕王也不是道衍,他真真只是,为了我。
沐昕并没看我,他缓缓起身,行至窗前,一轮明月高挂窗棂,竹影横斜,泼墨般洒在浅碧窗纸上,而他挺拔颀长的身影,亦倒映其中,袍袖悠悠飞卷,直yù乘风而去。
他不回头,只是淡淡道:“怀素,那毕竟是你父亲。”
我震一震,想起外公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然而那意味,如此迥异,如此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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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所有人意料,半个月后,朱高炽兄弟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看得出来,父亲和燕王府上下松了好大一口气,毕竟,朱家三兄弟这般上好的人质,换了谁,都不会轻轻放过。
朱高炽三人京城一行,居然能完身而回,确可算是奇迹。
父亲觉得这是上天护佑,圣天子百灵呵护,自然事事皆可从不可能处博出意外之可能,这江山,看来迟早是他朱棣的,天授不与,违者不祥啊。
当晚在后院大开宴席,与众将同乐,连王妃也出来敬了酒。
我选了个角落坐了,远远看王妃喜色里淡淡的郁郁神qíng,不由有些奇怪,爱子安然回归,徐王妃身为人母,自然欣喜,可那一丝郁色,又是所为何来?
隐约听得身前一席,两个将领在咬耳朵。
声音自然极低,可惜我耳力非凡,不用凝神,也听出个大概。
据说皇上起先确实打算将三兄弟软禁了作为人质,但太常卿huáng子澄认为这样会打糙惊蛇,应将这三兄弟送还燕王,表明朝廷并无削藩之意,以麻痹燕王,皇上也就犹豫了。
这时魏国公徐辉祖却出面,劝说皇上扣押他的外甥们,忠心耿耿的魏国公称,他看着此三人长大,十分了解此他们的品行才能,他言辞激昂,表明绝对不能放这三个人回去,因为此三人不但可以作为人质,而且颇具将才,放回北平,不啻于放虎归山,必将遗祸无穷。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明白了王妃的那一丝不自在从何而来,自己的亲哥哥和自己的丈夫作对,还想扣押自己的亲外甥做人质,确实,很没面子。
那两个将领咬耳朵咬得好不快活。
“魏国公真是榆木脑袋,只知道死忠,王妃是他亲妹,世子是他亲外甥,居然也下得这狠手……”
“这算什么,这所谓功臣后代,只知道愚忠朝廷,你不知道呢,据说魏国公以往常来拜访王妃,说是思念妹妹,谈谈家常,其实却从王妃嘴里套了许多王爷的秘密去,转身就向皇上告密!”
“真的?!”
“骗你我死全家!”
“喂,发这么大毒誓做什么,不过你从哪听来这些事儿?”
“嘻嘻,王妃贴身侍婢兰舟儿,是我的那个……那个相好……她可是亲耳听见王爷王妃为此事争吵来着……”
“你小子艳福不浅……”
我淡淡一笑,将白玉七螭杯缓缓在手中转动,心里泛起沉沉的涩味,我应该高兴的,父亲少了一桩被辖制的危险,王妃又吃了瘪,可我却亦因此对允炆产生担忧,他是如此的优柔寡断,举棋不定,面对着显而易见的局势,竟不能作出最利于自己的抉择!
智者行事,当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必作雷霆之击,不予人喘息可趁之机,而允炆,他削藩决定下得如此糙率,挑起事端后却又不能杀伐决断坚持到底,如今连街上的叫花子都知道他要对燕王动手,他却还想yù盖弥彰,麻痹?笑话,我只看见他坐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