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6)
艰难的护着辫梢回头,果然是那小霸王,长而黑的眉高高的挑起,目光中满是怒火:“你这心机恶毒的野种!”
我这回却不生气了,嘻嘻一笑,也不说话,手一翻,那柄刀再次出现在我掌心。
沐昕的目光跳了一跳,似乎不相信我居然会把这把刀对他亮出来,眼神里隐隐有些畏怯,却仍倔qiáng的抓着我的辫子不放。
护卫们却紧张了,刀子cha在仆妇手上和对着四少爷那绝对不是一回事,我的手狠他们是见识到了,当下都紧张的围了过来。
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懒洋洋回头一笑。
沐昕的目光正迎上我这一笑,突然一震,眼神微微迷乱,还未及反应,刀光一闪,笔直落下。
刷!
沐昕应声而倒。
我扯过只剩一半的发辫,满不在乎的离开。
那一刀,斩断了被抓住的辫梢。
将全身力气用在辫子上的沐昕因此手中一空,乍失平衡,抓着一截乌黑的辫子láng狈的向后栽倒。
护卫和刘妈惊呼着纷纷去扶持,嘈杂声里,我微微笑,声音清朗,迤逦而去。
“昔有割袍断义,今有割发脱困,怀素不让先贤,沐君枉作小人。”
走出很远,无意中回头,尚见那锦衣华服的小人儿,抓着一截辫子,呆呆的站在人群中,夕阳的昏huáng的光,正照在他身上和我的断发上,只觉得他眉目清远,却看不清神qíng,而那发幽黑闪亮,黑珍珠般流转着润泽的光。
我看着那辫子,万分可惜,要知道,长成这般长度,对我来说,很不容易的。
然而终究是,一笑而去。
※※※
次日便听说刘妈被夫人打了二十板子,抬回家休养去了,据说刘妈被抬出去的时候还一路骂骂咧咧,将藏鸦别院上上下下问候了个遍。
寒碧向娘禀报此事时,娘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专心的画她的画,一池碧水,几朵残荷,荷叶翻卷,落几滴泪珠似的水滴。
罢了才说了句:“聒噪。”
寒碧立即讪讪的住口。
昨晚我已将瑞园的冲突和娘说了,她神色微微不豫,却也并未说什么,打发了我去睡觉,自己却倚着窗沉思,我迷糊睡去了很久,依然感觉她仍长坐于窗前,困极转侧里,听见她低低说了一句:“终究是太像他……”
他?还是她?像谁?谁像谁?
娘的语气里太多怅然无奈,还有许多我未曾能够理会得的深意,我疑惑着,却最终在沉重黑暗的睡意里,一梦沉沉。
半夜时,窗外起了风,拂着屋外的竹林,细碎的轻响,远处传来生硬的梆子声,脆脆的,冲破这夜的浓厚的黑。
我突然被梦魇惊醒,挣扎里冷汗淋漓,却怎么也无法想起刚才那张压在我胸口的沉沉的脸,只记得那非笑非哭的诡异神qíng。
睁大眼睛,了无睡意,我看了看外间,娘亲还没睡,我看见窗前她窈窕的身影,雕像似的立于黑暗中,即使夜风chuī动她飘飞衣袂,也未曾令人觉察到存在的气息。
想到刚才那个梦,我突然有些寒意凛冽,悄悄起身,赤着足,掩到了屏风后。
我的直觉告诉我,娘在等人。
风声渐渐的大了,呜呜作响,竹影狂乱的映在惨白的窗纸上,我紧紧盯着窗户上的影子,突然头皮一炸!
那影子,不对!
咬紧嘴唇,我睁大眼睛仔细的辨认,我没看错,不知何时,窗外突然多了个瘦长的影子,轻若无骨,蹲在纤弱的竹节上,随风同舞。
这叫什么?鬼?人?我没见过人可以蹲在竹子上,并且被风刮得要飘走的景象,再轻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鬼?娘亲为什么不叫?她居然还开了窗,她认识这鬼?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似要飞出,薄薄一层冷汗沁了出来……我怕鬼,自小没怕过什么,但对这类虚幻的怪力乱神之说,我向来极有兴趣却又极端恐惧。
饶是如此,我仍然僵僵的向前挪了一步,娘在那儿,不管她和那鬼认不认识,我得保护她。
有低微的声音传来。
“……小姐别来无恙?”
声音里略有戏谑调侃之意,然而语调却是沉沉的,似是蕴含了许多未曾出口的言语与心意,我自小是个细致的心思,善于听音辨色,然而总觉得这人语气太复杂太深邃,那轻飘飘的语调里,蕴藏了多少沉甸甸的思绪,我竟无法探知。
娘似乎叹息了一声:“近邪,你还是老样子,我却已华发渐生。”
我猛的一松劲,是人!他们是旧识!
那人冷笑,不答,过了半晌却岔开话题:“我给小姐送药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