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55)
好容易众人激动平复,道衍才不急不忙的开口:“眼下就有桩为难事体。”
父亲眉头微蹙:“先帝忌辰,按礼制,我须得去京城拜祭。”
此言一出,众皆沉默,谁都知道,这时候去京城,不啻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我心念电转,目光掠过道衍的脸,那和尚并无丝毫为难之色,微低着头,脸斜斜偏向我,十指微颤。
十指……我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冷笑,好jian诈的和尚,敢qíng是想着我出头做恶人来着。
老子不能去,便牺牲儿子也是可以的。
只是,我虽不惧人恨憎,但素来不喜被人利用,想利用我,总得付出点代价。
于是缓缓一笑。
父亲见我微笑,喜道:“怀素可是有了好计?”
我斜睨他一眼,不相信他当真一点也没想到那方面去,只不过不想自己提出来,落个虎毒食子的名声罢了,正如道衍等人亦如此想,害怕将来遭受世子们的报复。
所以他们都将心思动到我身上,我是燕王的家人,却又不算正经的家人,与燕王府中人彼此敌视,身份却又足有资格提出这样的提议,不找我找谁?
我拂拂衣袖,慢慢道:“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不过刚才看道衍大师给我做手势,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而已。”
父亲怔了一怔,道衍脸色白了白,苦笑不语,我已淡淡接道:“大师十指jiāo握,非合十非拈花,不过是想告诉父亲,若得求全,须得断指而已。”
道衍苦笑更深,父亲却已渐露了然之色,问我:“指何指?”
我道:“子。”
室内立时微起哗然之声。
我崇敬的看向道衍:“大师明慧见xing,怀素受你点拨,自觉心思清明,开窍不少。”
道衍的咳嗽堵在喉里,闷闷的嘶哑。
父亲已在皱眉沉吟:“让世子代本王前往?这个……”
我摇头:“父亲,大师jiāo握的可是十指,仅去世子一人,如何能取信朝廷,表明父亲的重视与对朝廷绝无二心的忠诚?”
父亲呆了一呆,忍不住去看道衍:“高煦,高燧也得去?”
bī到这地步,道衍再装也不能,只得合十道:“是,老衲以为郡主悟出的意思甚好,比老衲自己所想更为周全。”
我微笑看他,对他反将的一军并无任何异议,只觉得有趣,想必接下来要演的就是父亲不舍爱子,军师痛陈利害的大戏了,也许还要加上怒踹啊,跪求啊,表忠啊,以头抢地啊之类的戏码,一定jīng彩的很。
可怜的,注定要被拿去做人质的兄弟们。
有点寒心,有点嘲讽,有点释然,原来我那高贵的父亲,对正统血脉也不过尔尔。
失去了再陪着玩下去的兴趣,水深不见底,何必一定要趟这一遭?我挥挥衣袖,向父亲一笑而别,临出门前看了道衍一眼,他正深深看我,目色幽幽。
※※※
找到沐昕时,他正被郡主们缠着脱不开身。
说缠着也有些过了,也不过就是朱熙旻邀他去碧波亭赏莲,朱熙晴面带骄傲的拿了副自己的画请他品评,年纪尚幼的朱熙音cha不上话,抿着嘴坐在一边,眼光垂在地下,一双小手绞啊绞,将裙子边垂下的宫绦几乎捻断。
如此,而已。
燕王府的郡主们,还是很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闺秀风范的随时展示的。
我似笑非笑看着衣香鬓影里的沐昕,真难得他有美包围依然神色淡淡,坚称不惯闻莲花香气,对水墨丹青一无所知,昨夜好醉,酒气未散,不敢与郡主们同处云云。
脚步一移,便出了包围圈,只留下朱家姐妹们暗暗跺脚。
这多半是自小练就的本事,我可是记得他从小就怪招蜂引蝶的。
沐昕一抬头看见我,目光中闪过一丝喜悦:“怀素,今天这么早。”
我微微一笑:“该起的都起了,不该来的却来了。”
沐昕眉毛轻轻一挑:“调侃我?怀素,喜欢看戏,也不能罔顾旧qíng啊。”
我笑起来:“说来,这戏是很有意思的,西平侯府听风水榭碧莲无数,听说都是个闻不得莲花香气的人栽的,侯府正堂悬着的连号称诗书画三绝的金文鼎都赞叹的水墨丹青,居然是个对书画一无所知的人画的。”
我斜睨他:“你说,我是不是该为那莲那画一大哭?”
沐昕浅浅一笑,明澈的笑容映在初夏的媚色光影里,越发的清透如风:“赏莲也好,品画也罢,也不是和谁都可以一起的,总得与知己同品,那莲方清丽,画方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