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331)
外公给他种下的这根刺,令他隐痛在身,却难以宣之于口,我在心中暗暗苦笑,只怕这也将是我们父女之间的暗刺吧?
暂时虽不至于牵肝扯肺,却很难说日久天长之后,不化为痈疽脓肿,折磨人日夜难安。
然我不悔。
外公说,事有可为不可为,然,事亦有当为不当为。
父亲渐渐平静下来,倒是主动转了话题,絮絮和我说些善后登基事宜,我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当他说到即位诏书,须得寻得当世名望德信俱重之大儒亲糙,方可令天下归心,纵观当世,莫如方孝孺者,文章醇正,海内之冠,天下读书人之首也。
我心一紧,转首去看他,见他神色坚定,不由心又往下沉了沉,思量一番,斟酌着道:“正学先生德望自然毋庸多言,只是其人听闻生xing执拗狷介,且忠事前朝,只怕届时未必应父亲之诏,此人刚烈,若是当庭说出些言语来,父亲,只怕斯时你难以自处。”
父亲目光一烈,寒声道:“天下我都已掌握在手,还怕拨弄不了他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书生?”
我皱眉:“读书人风骨,未必能以威武屈之,当心千载之下,史笔如刀!”
“不妨搩碎之!”
我只觉得寒意森森,抬目看他,浓眉之下目光几近狰狞,颊上肌ròu都微有扭曲,怔了怔,想到这许多年来,他在我面前,多是温和慈爱模样,纵然我早知道他绝非良善之人,却也曾自欺欺人想过他未必如我所想那般不堪,然而我今日亲目他这般神色,终是忍不住黯然。
沉思有顷,我慎重站起,向父亲施下礼去。
他愕然至几yù立起。
“怀素,你这是为何?”
我俯首,诚声道:“怀素有一事相求。”
他微侧头看我,慢慢道:“为方孝孺?”
我正色道:“正是,方孝孺其人,刚介之名重天下,必不会降附于你,我求父王,若方氏拒糙诏之请,万勿杀之。”
言毕又施一礼。
父亲定定看着我,目中神色微有感慨,半晌道:“怀素,你素日刚傲,桀骜不训,这许多年来,我未曾见你为谁俯首,不曾想,你首次折节如此,竟是为了一个不相gān的读书人。”
他喟然道:“他与你有何jiāoqíng?”
我一哂:“无,我不过是yù为天下读书种子,留传一薪火耳。”
“你倒和那和尚如出一辙,”父亲笑起来,“这腐儒,能得你二人慎重请托,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也罢,”他道:“我既应了道衍,如何反会拒绝你?这个腐儒,只要他识相,我自然不难为他。”
我皱眉,道:“我请托的是,如果他不识相,你也别杀他。”
“你当我杀人如麻么?”他笑起来,“方孝孺得天下之望,我自会慎重。”
我深深看他一眼,道:“如此,多谢父王。”
第四十五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
拒绝了父亲留宿宫中的邀请,我看看时辰已不早,出了宫门,一路快马前行。
朱雀大街深处,占地广阔,外观却不甚张扬的侯府,静静矗立于微黯的天色中,几乎我驱马刚至正门,门便立即打开了,jīnggān的守门人仔细的打量了我,欢喜的行礼笑道:“奴才见过郡主,郡主,公子等您很久了。”
我知定然沐昕事先已知会了府中上下,也定然甚是不安的等我回来,点了点头,下马,将缰绳向守门人一扔,快步进门。
刚转过照壁,就见曲径回廊尽处,一庭繁花静谧无声,廊外碧水波纹隐隐,沐昕面对一池碧水默默出神,坐姿虽是斜斜背对,脸却偏侧向正门方向,显见在时刻注意我的动静,我放缓脚步,轻咳一声。
他回首,琉璃般通彻透明的眸光,映she着我闲适的笑颜。
他亦对我微笑,并不曾问我怎生应对父亲的怀疑,只是上前轻轻牵了我手,道:“晚膳已齐,就等你一个了。”
我点头,道:“你饿了吧?先吃饭,饭后还有些事要做。”
正待移步,刷的长鞭一卷,弃善的鞭子犹如长眼睛般飞来,在我臂上绕两绕,拽着我向前。
他冷淡而张狂的语调随即在荷塘侧的敞轩中传来。
“都什么时辰了,还唧唧哝哝的,真想饿死我吗?”
我迈入凉亭,撇嘴道:“我又没请你等我。”
“谁要等你?”他冷睇我,“都是那小子,无心饮食的模样,倒人胃口!”
远真今日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模样儿,正微阖双目做道貌岸然状,见我们进来,他斜开一抹眼fèng瞅了瞅,也不说话,姿态飘逸神qíng端严的开始……cao筷大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