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294)
而且,若只是贺兰悠和他几个手下当面,倒也罢了,可是,此时?此地?于天下黑道豪雄面前?于紫冥数万属下,无数敌对势力高手面前?翻脸?
可我又万不能拖着沐昕走,否则我自己都要先瞧不起我自己。
此时终于明白紫冥遴选大会为何选在金马山,却已为时晚矣。
沉下心,感受身侧人的动静,他神色不动,平静如昔,然呼吸渐渐悠长,明显在调匀气息。
我的心更向下坠了坠。
近邪的声音凝成一线传来,“走?”
我僵直着背,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万众瞩目中,玉轿停下,那仙姿玉质的男子微微拂袖,长身而起,穿轿而出,袍袖卷起一抹流云,黑发丝缎般展开在风中,悠然而缓慢的,于半空中,向山顶飞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呆看着那几乎不应存在于世的轻功,快速飞掠高手都不难能,可怎会有人可以这般几乎凝固于空中,如履平地般蹈空御风缓行?羽毛般轻盈柳絮般游转,难道他都没重量么?
我却无心惊叹他美妙绝伦的天魔身法,只定定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男子的容颜,长眉如烟,目秀似水,温润如玉,风华如歌,jīng绣隐螭纹的锦袍衣袂散卷如云,极度的美,慑人心魄的绝世风姿。
与那九个月中,布衣懒散的秦悠截然是两个人,却又于现实中惊人的重叠在一起。
果然是他。
半年不见,武功似是又有进境?
他和贺兰秀川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我凝视着他,指甲深深扣进掌心。
自那年妙峰山暗杀一役,临洮辛集九月相处,最终反目成仇愤而诀别,我已有很久没见过他,然每每想起山dòng中发生的一切,便心痛yù裂,恨自己太心软太无知太愚蠢,生生为人所趁,最终陪上姑姑的xing命,姑姑临终未曾怪我,然而我又怎能不怪自己?平日里,我沉默着不再提起那夜,然而独处时,无数个撕裂过往的凄凉的夜里,梦境无数光怪陆离,都是我将那人剑刺,刀砍,火焚,药毒,以种种最为决裂最为惨烈的方式将他挫骨扬灰,梦里我踩着他美丽的尸体,仰天向那一弯诡异的月慢慢长笑。
却总在一颊冰冷的泪中被冻醒。
我想,我明明知道,错不全在他,然而内心里,却是不能不恨的。
我恨着始作俑者的熙音,恨着心怀叵测的风千紫,恨着虎视眈眈的高煦,恨着自负聪明其实却愚不可及的我自己,然而今日当面,我才明白,最终我更恨的,竟是无意误杀我亲人的他。
为什么最恨他?那最深层最不可开启的心思,我不愿自己亲手去揭开。
我只知道,那般爱我如亲女的姑姑啊,我还欠着她苏州府的上好花线,却永生不能再亲手相送。
断裂的银丝,时刻焐在我怀中,却焐不热那心口,当日我的匕首,曾经深深cha入她胸口的同样位置。
转目看去,贺兰悠已至山顶,银袍垂地,于高台之前的台阶负手而立,然而他的双足并未落于红毡,只是轻轻踏住了无意被风chuī来的一瓣落叶,那枯脆的落叶承载着他整个人的重量,却连一丝细微裂声都未发出。
有高手眼尖,发现了这一幕,目中无限惊叹之色,更带着深深畏惧,而贺兰悠神色不动,只微微斜身,回首一眼。
目光流波般掠过全场,似有意似无意,似有形似无质,似落于实处,似无限虚空。
每个人都觉得这一刻,不过是他随意回眸,然而我却微微心寒的,向后一缩。
难道这般隐秘之地,这般密集人群之中,我们又已换装,他也能认出我?
不及掩藏,他却已回过身去,拾步而上缓缓前行,沐浴着无数艳羡仰慕的目光,所经之处,万众俯首。
那些初露锋芒意yù出人头地的少年,本抢着挤在前列,然而亲眼看见与自己同龄的男子,已经登上了武林之巅,目中的神色,都带了几分迷乱,和相形失色之后的黯然。
林乾恭敬的接引着贺兰悠,在那巨大首座上坐下,朗声道:“诸位,先前在下言及,敝教今日邀集天下英豪另有他意,其一便是向天下昭告,敝教新主,第十二代教主已正位。”他深深拜下,“恭聆教主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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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帮各派的黑道头目,自有听说过或见过贺兰秀川,并了解紫冥教规矩的,此时不由露出疑惑之色,紫冥根基庞大,实力雄厚,教主为武林之主,是极尊贵的位子,教主正位,当有三日大典,天下豪雄咸与盛会,如何这般悄没声息的就换了教主?
饶是如此,慑于紫冥雄威,众人依旧弯身道贺,乱糟糟的恭贺声音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