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249)
我以手抚额,叹:“苍天啊,降个雷下来劈死我吧。”
瞪大了眼睛的翠翠深有同感的点头:“是该劈死你,瞧你做了什么缺德事啊。”
阿悠却不以为然,含笑而立,全不管那衣服生生rǔ没了他翩翩公子的风神,我劝了几句他只含笑听着,却完全没听进去,我只好当没看见,拉了满脸愤愤的翠翠一起出了门。
正月十五,架松棚,缀彩缦,悬彩灯,一路行来,无论城乡,皆张灯结彩,大放光明,百姓们摩肩接踵,蜂拥来赏,看酸了眼珠,且不说各家铺户都争奇斗胜,亮出色彩,花样不一以料丝、纱、明角、麦秸、通糙制作的宫灯、裙灯、狮灯、龙灯、桶灯、檐灯,各寺庙道观的道灯佛灯水灯也一一照亮,笙歌处处,伎舞翩跹,锦绣灿烂,光彩照人。
我被裹在人流中艰难前行,喃喃道:“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颖星落,依楼似月悬。这民间灯市,倒真是颇有奇趣。”
阿悠一直牵着我的袖子前行,怕我被挤倒,时时相护,因了他和我的好相貌,我们身侧的人尤其要多些,探头张脑的颇为可厌,阿悠因此越发吃力些。
满市灯火的斑斓光影,却不能映得他如别人般红霞满面,反倒更显得神色雪白,因为人太多,我担心袖子被拉扯扯掉,便反手去握他的手,一握之下不由惊啊了一声。
他的手,冰般的凉。
我的手指,立即翻上了他的腕脉,然而他迅速转头,抽回了手。
灯火过于灿烂,看不分明他眼底的神色,人声过于嘈杂,辨不清楚他的声音,我呐呐的问:“你可是病了,或是……冷?”
他摇头,取笑我:“许是你替我做的棉袍里塞的是芦花?”
我却无心玩笑,闷闷的瞅了他一眼,然而他又转过头去,他一直在我前方,身形又高,我看不见他的脸。
仰头看天上圆月,被一层稀薄的云缀了一角。
一个画面,突在月色明光中一闪。
树上chuī笛的少女,背对着的银衣少年,深衣洇开的血迹……
看不清颜容,心,却在这个印象闪现的那一刻,细切的痛起来,似有人以小刀,撬挖了我某一处的软弱。
忽听人群熙攘,欢呼声起,与此同时眼前光芒大盛。
咻的一声烟火腾空,光影分五色,耀亮半个天空,映得人须发皆亮,不辨妍媸,漫天里开出了四季的花朵,富丽如chūn,绚烂似锦,横贯黛青长空,真真火树银花,炫目已极。
阿悠亦仰头看着,弧度美妙的下颔,盛唐诗歌般jīng致流畅,然而我听得他轻轻道:“月上柳梢头,人约huáng昏后。”
我呼吸一窒,黯然转脸,装做没听见,拉了他去寻了处人少的河边,相倚而坐,他轻轻揽我在肩,道:“素素,人生若永能如今夜烟花灿烂美好,该有多好。”
我默然,他停了停又道:“许是不能,但即便是多美上一刻,也是好的。”
穿着厚厚的棉袍,居然能感觉到他手掌冰凉,我不能自己的轻轻颤抖着,在被烟火遮掩了颜色的月光下,终于缓缓靠了他肩,道:“是,真好。”
那晚我们一直静坐到夜深灭灯,人群散尽,方携手缓缓归去。
夜半,我悄悄潜入他的房间,见他闭目盘膝,长发垂落,一缕黑发被汗水粘湿在额头,无知无觉。
我轻轻拨开他额前乱发,在他身前痴痴坐了很久,月色一点点西移,自窗前移至chuáng下,再至屋角,再渐渐泯灭。
临了我长叹,道:“罢了,罢了。”
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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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过了段清净日子,彼此活在彼此最单纯的笑靥里,我下厨,他笨拙着学烧火,我洗衣,他负责晾晒,我们头碰头钻研豆腐的二十七种做法,或者一起嘲笑临洮府新时兴的,明明看起来很像长蔫的韭菜的挽眉妆,我辟了院子里一方小小地方种点瓜果,他时常扒开来看长出来没有,被来浇水的我一葫芦砸在脑袋上,他打猎时我偷偷放走可怜的兔子,引得他一路追杀我,害得我差点跌进陷阱,最后还是他背我下山。
一段如同普通感qíng浓厚的未婚夫妻,最寻常却最温馨的日子。
在那许多双目朗朗相对的日子里,我命令自己忘却那许多缠绕的犹疑,闪烁的神qíng,和脑海里飞闪得越来越频繁的某些记忆。
那九十光yīn,我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快乐,我想,他也是。
三个月后。
我蹲在院外一处小小田垄前,查看我种下的瓜秧子长势如何。
阿悠蹲在我身侧,用树枝拨弄那细细的,一看就知道养分不足的藤蔓,嘴角一抹戏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