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190)
气势忽收,父亲轻轻一叹,“也算为这北地百姓数年困苦,赎罪吧。”
听见赎罪两字,我轻轻笑起来,父亲霍然回头看我。
他似也是一夜未睡,神qíng微有些疲惫,然目光清明,依旧锐利如鹰。
“你笑什么。”
我止住笑,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着,欠债太多的人最好不要想着赎罪这码事儿,不然只怕就是日夜不睡,也赎不完那山高海深的罪。”
说完一礼,便要离开。
父亲浓眉一轩,“站住。”
我抬头平静的看他。
父亲并无怒色,只怔怔看向我,半晌道:“真像啊……”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心中一黯,却听他又道:“我刚才这一番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其实这话在二十年前,我就和你娘说过。”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提起娘。
“你娘,是个很清醒,很刚烈的人。”父亲的目光渺渺,似穿越万里层云,看向九霄之上的那个成仙成神的女子:“她一直都知道我的抱负,我也没瞒过她,终我一生,我们不能走近,然而内心深处,舞絮是与我灵魂相通的唯一的妻。”
我盯着他:“为何不能走近?”
父亲不答,只怔怔看向薄亮的天际,良久道:“为何不能走近?……这要问她,我刚说过,她很清醒,很刚烈,同时,很骄傲,她心里装着我,而我心里装着天下,她不愿和任何事物分享爱qíng,哪怕是天下也不行。”
微微苦笑,他又道:“何况,遇见她时,我已有了王妃。”
我上前,与他并立窗前,如刀的冷风立时穿透厚厚衣襟,刺得我心神一慡,言语也越发薄刻:“我倒觉得,娘一生聪明,唯独在对你的事qíng上,犯了糊涂,以她的心xing才智,怎么会看上你?”
父亲看了看我,也不以为杵,摇头道:“怀素,你素来也是聪明太过,机关算尽,反而不能明白一些世间最浅显的道理,感qíng的事,究其起源,并不以出身,才智,心xing,家世为取舍,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于某时某地动心了,相知了,便托付了这一生,遇上浮华xing子的人,也许会飘萍别寄,可像你娘那般的女子,磐石无转移才是qíng理之中之事。”
我默然,半晌喟然道:“逝者已矣,往事难追,是非爱憎,不过是你两人牵牵扯扯的旧账,多说也是无谓。”
父亲无声一笑,伸出手,“那么,拿来吧。”
我退后一步,微有些惊讶的看他,他能知道贺兰悠取走紫冥神影护卫图倒是qíng理之事,但能知道我也参合了这事,知道娘的绣像在我手里,就令人不安了。
眼瞳一缩,我道:“您……监视我?”
父亲是那种做了很yīn微的事依然可以坦dàng而言的人,这是我最佩服他的一点,“怀素,不是我监视你,而是整个燕王府,都在监视之下。”
他神qíng坦然:“多事之秋,大军环踞,jian细探子无孔不入,如果我连燕王府内发生的事都不能了如指掌,我还争什么天下?”
他嘴角噙着抹淡淡的微笑,俯首看我:“比如,你放出的飞鸽,比如,沐昕那一箭。”
我扬扬眉:“哦,你一直在装傻。”
父亲雍容的笑:“不装傻又能如何?我总不能杀了沐昕,就算不为你,也要考虑西平侯府,沐家是开国重臣,军中力量极为雄厚,沐昕在这里,便可换得他们一个中立的态度,若是得罪了沐家,我这艰难竭蹶争霸之路,不知道又要多出什么变数。”
我听得忍不住冷笑:“您倒真的好算计,就不怕哪日沐昕真杀了朱高煦?”
父亲深深看我:“你不会让他那样做的。”
我目光一闪,父亲什么意思?难道?
父亲已是猜出了我的心思:“沐昕和高煦没有宿仇,所以他出手,定是因为你和高煦之间的过节,我派人调查过,却没有明确的回报,不过你的xing子我是明白的,你未必喜欢以杀戮解决问题。”
我冷笑,“那是,杀人不过流点血,然后便一了百了,哪抵得过日日挫磨得仇人皮开ròu绽求死不能来得痛快。”
没有明确的回报?只怕就算查出什么,也没人敢和他回报,难道要他们对王爷说,你最疼爱的儿子,要qiángbào你最看重的女儿?
父亲神色凝重的看我,“可愿告诉我,你和高煦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我漠然答他:“您就不必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