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188)
笛声绕尾三旋,缓缓而绝,我按指于笛,自树梢俯看林中官兵,他们平静躺卧,然而面容神qíng激烈,身侧手掌紧握成拳,于懵懂睡梦中,已经历了一场出征,对阵,兵败的军旅三部曲。
这些借音韵自内心深处虚化而成的记忆,乘虚而入他们此刻最为空dàng软弱的心神,牢牢而不为己所知的盘踞在他们内心深处,只待合适时机,合适场景,再被有心人,对景唤醒。
以山庄的迷心散配合紫冥教天魔慑魂曲,有迷神,移心,摄魂,转魄功效,这是当年,我和贺兰悠游历江湖中无意发现的,曾和沐昕说过,是以他仓促间想出了此计,不过拿来施用人身,却还是首次。
如今看来,效果良好。
明日,这些官兵会在林中茫然醒来,失去晚间一切记忆,只记得自己追丢了人,于是悻悻然打道回营,然后一切如常,再在数月后或更久,某次聆听一些奇异而熟悉的音乐时,突然疯狂作乱,心神昏迷,行出种种违背常理之事。
军队最重要的是军心与稳定,最忌炸营哄乱,这百来号人如此放归,不啻于在德州大营,埋下一个无比硕大的手雷。
想到那可能的后果,我眼中微掠一丝怜悯,然而转瞬被坚冷的神色所覆盖,沙场无qíng,不过是你死我活,为敌人思虑太多,等于变相谋杀自己。
轻吁一口气,我仰头,看向明月,对坐在我身侧的沐昕道:“沐昕,今夜月色真好。”
沐昕也微微仰头,他优美的下颌仰出动人的弧度,月光下看来清贵绝伦:“又是月圆之夜……”
我突然僵住。
月圆之夜……千紫那意味悠长的月圆之叹息……她望向贺兰悠的关切目光……她的不平与微微愤懑……月圆之夜五针激魂的崔正奇的惨状……当初月圆之夜,贺兰悠胸前飞she出的九枚紫色长针……
还有……始终没有坐起来的贺兰悠……深衣上明显淡去的血迹……那是因为深衣已被汗水浸湿,所以洇开了血迹……
贺兰悠!
霍地立起,我掠下树,直向贺兰悠的方向掠去。
他正就着那女子的扶持,缓缓站起,脸色煞白,连唇也无血色,寒冬天气,衣服里外尽湿,半个身子,轻弱如柳,无力的靠在她身上。
亏得他一直忍着。
看见我过来,他勉qiáng睁眼笑笑,“事儿完了?”
我咬着嘴唇,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道:“你……为何不说?”
至此方有些明白他今晚的莫名的怒气,坚韧隐忍里的难以自控的脱逸放纵,甚至挑衅沐昕的奇异行径,不由暗怒自己,素来自负聪明,如今却可这般迟钝了。
贺兰悠垂下眼,“不过每月一夜苦楚,等我拿到……也就没事了”。
他中间几个字说得含混,我疑惑的瞅了瞅他,却见他已掉开目光,轻轻道:“我回王府……”
我诧道:“父亲一定知道是你偷了他书房物事,你还要回去……”
贺兰悠倦怠的笑笑,“我和你父有约定,各取所需,互助互益,此事他瞒着我已是愧对盟友,怎好再向我问罪?那岂不是招认他欺瞒我在先?以你父之心机,定然会吃了这哑巴亏,装不知道。”
我苦笑着看了看他,心想这对盟友还都真不是东西,只不过一个卑鄙得yù盖弥彰,一个卑鄙的光明正大而已。
看着他勉力支撑却已实在不支的模样,心中百味杂陈,当下转身道:“你先走罢,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
听得身后一叹,风声微掠,再转身,便见那女子扶持着他,远远掠出我视线。
月渐西沉,而天边,姗姗来迟一线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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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流碧轩暖阁的桌旁,听包扎好伤口的方一敬口沫横飞的给我诉说他们被追杀的由来。
原来沐昕久出不归,恰逢战事又起,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沐昕递回府的家书没能及时送到,老夫人和侯爷很是担心,便令刘成和方一敬带着几个手下出外寻访,刘成等人知道沐昕多半在北平,便一路过来,经过德州时,却无意中撞见了李景隆手下掳掠妇女一幕。
李景隆数十万大军盘踞德州,他素来又是个驭下不严,军纪不整的,其人贪而不治,辖下自然纷乱无序,威令难行,他又任人唯亲,极其护短,所以大军驻在德州,多有扰民之举,可谓神憎鬼厌。
那日几个军官出外采买,见着一村姑相貌姣好,便起了yín心,掳了人就走,还将追上来的村姑哥哥打了个半死,正好给问路的方一敬见着,他素来有任侠之气,怎能容忍这等事发生在自己眼前?举着个钵大的拳头就上去一顿猛揍,原以为都是官兵,久经cao练,身子骨不至于几大拳都挨不起,孰料这些人里领头的是个半路公子哥儿,李景隆第五房爱妾的弟弟,舅大爷早就被酒色花柳淘虚了身子,一顿老拳下去,竟然呜呼哀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