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102)
我并不畏惧这些,然而我感觉到他的推拒之心。
他前行的路上,也许有铁血,有风烟,有复仇,有杀戮和血腥。然正因如此,他推却人世间一切可能软化心志的感qíng。
今日他的拼死维护,想必对他是难得的牺牲,而我已误他良多。
那么,贺兰悠,如果这崎岖道路你不打算和我同行,如果我的存在会阻碍你的雄心,那么。我便远远的走开。
第十五章 人生苦恨无穷已
我从内室出来时,近邪已经在椅上盘膝休息,方崎正勤快的自己动手烧水,而沐昕,居然还是我先前进去时看见的那个姿势,立于窗边,仰首星辰,神色寥落,仿佛根本就没动过。
我心中微微一揪,浓浓的歉意涌起,都是我忧心贺兰悠之故,在内室呆了许久,真不知沐昕会怎么想……突然想起先前触到沐昕的手冰冷,心里一急,他该不会着了风寒吧?
快步过去,我伸手去探沐昕的手腕,指尖将要触及,他微微一动,似有让开之意,然而立即就不动了,任我的手指,搭上他冰凉的腕脉。
指下腕脉的异常令我大惊,我抬头看了看沐昕面色,立道不好,他肌肤如此冰冷,面上却一片cháo红,体内寒热jiāo织,竟真的中了风寒。
寒泉湿身后未及驱除,又与雪狮相斗,然后又在这昆仑深谷中凭窗chuī了很久冷风——他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我看向沐昕的脸,他的脸依旧隐在明灭的光影里,线条清朗的轮廓,然而神qíng却是遥远的,烂漫的星光洒在他意韵难明的眼神里,他的目光比星海更寥阔。
我垂下眼,心cháo起伏,却又无法和他一一细述刚才发生的事,那是贺兰悠的隐秘,我又能如何解释?告诉沐昕,事qíng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可我知道,越是这样着急解释,往往会将误会陷得更深。
留待时日淡化罢!
我拉住沐昕臂膀,语气坚决:“你中寒毒了,跟我进去。”
正要拉着他进室内驱除寒毒,却听他缓缓道:“怀素。”
声音平静,甚至还有隐隐笑意。
我愕然抬头看他。
沐昕的语气里什么qíng绪都没有,他慢慢抬手指向窗外那些沉睡的建筑:“你瞧,夜这么深了,想必这许多人都在梦中,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梦,是有色的抑或无色的,是快乐的抑或悲伤的,是梦着别离,还是相聚,是梦着拥有,还是失去。”
我心一震,抓住他臂膀的手指根根松开。
沐昕还是不看我,带着那丝迷茫的笑意,他轻轻吟道:“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别来不寄一行书,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安稳锦衿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问定何如?qíng知chūn去后,管得落花无?”
后一个声音明脆坚定,音色琳琅,却是端了茶水进来的方崎接上的。
我回头看着方崎,她也不看我,将茶水一一搁在桌上,淡淡道:“晁冲之此词,清丽有韵,只是太过悲凉了些。”
我咬了咬唇,沉默不语,沐昕是在怪我了,一别七年,不寄一行书,好容易相见,却已qíng分“不如初。”
至于方崎,她比沐昕要直接的多,gān脆代他念出真正想说的下半句:宁可梦渡江湖相见,也不必再问相思何如,chūn光已过,谁还管得落花的命运?
方崎冰雪聪明,沐昕心思细密,他们都认为,因为贺兰悠,沐昕的chūn光已逝,他的真qíng,对我来说,已如落花飘过。
原来在他们的心里,我如此冷qíng寡意,薄凉自私。
这算什么?
我怒意从心里涌起,几乎又要像那日沐昕误会我一般,什么也不解释的拂袖而去,然而转念想起身处危地,贺兰秀川的qiáng大威势如幽魂盘旋于我的头顶,意yù不利于我,而我这里,师傅中毒,方崎弱质,沐昕受寒,贺兰有伤,qíng势已糟得不能再糟,在这种qíng况下,为这吃醋无稽事,再闹个分崩离柝,实在不是智者所为。
叹息一声,我缓缓道:“梦境不过由心而生,不过是心境的细微体现,梦聚或散,得与失,也只看做梦的人,如何去看这世间事而已,今日你们都好兴致吟诗,我便也借醉翁之làng淘沙,与众共品。”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室内一片安静,良久,方崎轻轻一叹:“希冀东风莫轻别,且略chūn色又一枝,还看当年同游处,一曲清歌花成雪。人生苦恨无穷已,最多别离又匆匆,年年繁花更胜处,谁与共飨此芳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