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笑(1168)

作者:天下归元

梵因微微垂眼,笑了笑。

为韦家么?

还是为这天下?

还是为……

到底为谁,已经不重要了。

自来处来,自去处去,不过红尘应劫,结一串八宝晶心琉璃果。

韦扬落泪如雨,退出院外,梵因转头向君珂颔首,“我等你很久了。”

君珂抱着纳兰述,默默走近他,跪在他身前,轻轻道,“你要走了……”

“当来时来,当走时走。”梵因微笑。

“我……”君珂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在这样的时刻,提什么样的要求,都觉得亵渎且不近人qíng。

沐浴在霞光里,反而更加清静透明的龛里花,却了然通透地笑了。

“君珂。”他闲话家常似地问她,“你是愿这一心白首永不相离,还是愿那吞并天下八方来朝?”

“大师。”君珂轻轻摩挲着他洁白的衣角,想着当年,这幅雪白的衣襟从桥上垂落,经纬疏朗,透过流dàng的白云和高远的蓝天,拂上她的脸。

“我要的从来都是人间最简单的幸福。天下虽大,但一人所享,终究不过一卧榻,一盘餐。chuáng大难安眠,食多易涨肚。人间福分从来有限,太过完满反而不易得成全。”

“你终究是悟了。”梵因笑意欣慰,看看她怀中纳兰述,站起身来,“若你信我,先将他jiāo给我。”

君珂毫不犹豫地退开,梵因命小沙弥抱着纳兰述,走过长长的走廊,步声空dòng,洁白的背影在黑暗中渐渐虚化,油纸灯依次点亮,庭前的一枝桐花,忽然落了。

君珂退到阶下,以额触地,虔诚祈祷。

昧觉忽有所悟,眼底掠过一抹悲怆之色。

天色渐渐暗了。

将近酉时。

风中檀香更盛,整座燕京悄然无声。

纸门忽然拉开,小沙弥立在门边,对君珂施礼,“女施主,大师有请。”

君珂掸掉衣衫落尘,沿着长长的走廊,步入黑暗中,前方禅房已经燃起一星昏huáng灯火,她静静走着,落足无声,恍惚里像在走着前生后世之路,一回首已百年身。

梵因在禅房内等她,纳兰述在他身前安睡,气息匀净。

梵因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黯淡了些,脸色更加透明,像龛前一朵玉簪花,在烟气中将要萎谢。

君珂却一眼就看出,他的功力已经dàng然无存。

佛门神功,童子之身自幼修炼的大光明法,他完完全全jiāo了出去,不留一分。

伐筋洗髓,再换新生。

此刻的他,油尽灯枯,便是不示期坐化,也难以等到天明。

君珂的心,忽然如被巨掌攥住,忽紧忽松的绞痛起来——示期坐化,示期坐化,到底是真的法驾接引,应归灵山,还是仅仅因为算到了属于这大燕,属于他和她的这一劫,用命来渡化?

她知道,这一生,梵因是不会给她答案了。

“大师……”她伏在他身前,喃喃道,“从相遇你开始,直到如今,君珂承蒙你一路呵护,但君珂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一路的福分。”

静了半晌,一只温柔的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抚着她的发,君珂一震,却一动也不敢动。

“相逢原本是劫数,既如此……”他低低,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也不妨拿命来赎。”

君珂并没有听清这一句话,她的注意力都在头顶,这是梵因这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接触她,她不敢破坏这最后的接近,只将脸贴在冰冷的地板,热泪无声地,湮透桐油的木fèng。

那一年那一夜,她也曾在这禅房的地板上辗转,那时她如此滚热,得他平和清凉的胸怀包纳,多年后她将泪水留在这里,送别他最后一程。

“十年之前,我和昧觉推演星命。”梵因声音轻若梦呓,“他算我将有一劫,我算大燕将有十年国难,当夜忽过流星如雨,我逆天改命,擅动星盘,妄图为天下苍生,解这一劫。”

君珂若有所悟。

“之后你来了,来的原本不该是你。”梵因温柔地注视着她,“和你同降那三人,天杀破军贪láng照命,各有杀戮之忧,唯独你命宫厚重,且左右有紫薇星照。我选择了你,希望以此令苍生逃脱战火劫难。”

天命不可改,也非他能改,他选择一个相对较好的可能,也已经犯了天忌。也因此,他对她心存愧疚,一路照拂。

动了她的命盘,便不可避免地和她一生命运有所牵扯,一路眸光相随,红尘影照,清静自在的大莲华境里,渐渐开放了一朵不该出现的亭亭之花,这便是他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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