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181)
皇帝问道:“那这几处官仓可调粮多少?”
这却把顾运则问倒了。这几处官仓都不在他的治下,他能晓得官仓所在之地,附近水道是哪条,已然算是极能干的了。孟节一直伏在地上,此时低声道:“回皇上话,依例此两处为常平仓,冬日贮粮亦应不少于三万石。”至于能调用多少,这却是皇帝说了算了,官仓的粮,可不是你说调就调的。
方阁老眉头一皱:“孟编书,陛下不曾问你,你如何敢擅自答话?”
皇帝听了三万石的数字,心里正高兴呢,哪里计较这些,不但摆摆手止住了方阁老,还笑问顾运则道:“这等事,如何你这做外官的不知,做京官的反知道了?”
顾运则忙道:“臣愚钝,因两处官仓皆不在臣治下,故而不知。孟编书熟读律例卷帙,各处官仓依例该存粮多少,实是比臣明白。”
皇帝心情大好,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儿子精通律例,女婿能任外务,孟祭酒,你有佳儿佳婿啊,快起来吧。”
这佳儿佳婿便是极好的评价了,孟老太爷连忙谢恩。皇帝指点着顾运则道:“你既知道水道,朕就派你与户部之人同去,调度官粮,务必尽快运到四川。”
大冬天的跑去调度官粮,这是个苦差事,可顾运则却是欣喜之极。这是皇帝亲自吩咐给他的差事,能得了皇帝赞赏,什么差事都是好差事!
皇帝暂时了却了一桩心事,也有闲心看看同文馆了:“新舆图——嗯,同文馆有心了,庸庸碌碌数十年,总算有用处了。”
孟老太爷正容道:“陛下,编书也罢,测绘新舆图也罢,皆为厚积薄发之事。”没有前头几十年的沉寂,哪里有新舆图给你看呢。
皇帝哈哈笑道:“君子不掠人之功,卿果然是正人。”不因眼前是自己的儿子和女婿,就把功劳都往自己人头上堆,这样的人,如今朝中也没有几个了。
“孟卿言之有理,既如此,此后同文馆每年所拨费用加厚一倍,编书虽有称谓,却无个实职,也不大成个体统——嗯,从前同文馆之职是如何定的?”
皇帝目视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却答不出来,半晌才支吾道:“臣愚钝,不曾记得,乞陛下容臣查阅旧典后再回禀……”这都几十年没提这事了好么。
皇帝便转眼去看孟节:“你可知道?”
孟节便又跪下:“同文馆初建时,比照翰林院,有掌院一名,下设经史子集四大部,各有掌部两名,下又分数小种,各有学士一名,再下有编修无定员。掌院初定为正五品,掌部从五品,各部学士正六品,编修从六品。实则初任掌院为当时礼部尚书,官正三品。”
皇帝大为诧异:“几十年没提过的东西,你也记得?”
孟节伏地道:“臣既入同文馆,总该知道。”
皇帝哈哈一笑:“朕便此时随便叫个编书的来,怕是他也未必说得这般清楚。嗯,既是如此,还照旧例来罢。如今这同文馆里都有多少人哪?”
孟节道:“掌院尚在,掌部缺半数,学士缺十之三四,编修甚多,然多无从六品之职。”大家能跑的都跑了好么。
“唔——”皇帝捋须沉吟片刻,“既如此,补你二人为掌部,其余人员,日后慢慢补齐便是。这舆图,要尽快绘出来。”
方阁老的眉头跳了跳,吏部尚书道:“陛下,孟编书之前贬官,乃因进谏不实之故,还则罢了;顾编书遭贬,却是因任上出了逆伦之案,顾编书却擅改尸格以图遮掩,如此人品,陛下如今复他之品级……只怕不妥。”
“哦?”皇帝扬了扬眉毛,看向顾运则,“你居然还擅改尸格?”
“是。”顾运则也跪下了,“臣任上确有逆伦之案,但该人失手杀其母,实在是事出有因……”将案子简单讲了几句,“杀母系大不孝,但究其原因,乃为全其父之声名,且系误杀,故臣大胆改了尸格,想留他一条性命。不想为新任通判重查此案——臣有罪。”
“哦——”皇帝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既然如此,孟节补为掌部,顾运则么,暂还任编修罢。”
顾运则心里一阵失望,但抑制着自己没有表露出来,叩头道:“臣谢陛下隆恩。”
既然军粮有了着落,皇帝也就轻松了些,遣散诸位阁老,让他们自去安排后头的事,自己带着贴身内监回了宫。直进了他的寝宫,他才缓缓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顾运则想必今日十分沮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