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旧情郎(21)
公主一个人待着,实在是太孤独了。
郁明根本没有再理会那个叫明珠的侍女,他在山上倒是好几次碰到叫江唯言的青年。能跟在长公主身边,此人必有过人之处,然郁明也没兴趣去探查这个青年的本事。江唯言看了他好几眼,却神色漠漠,也不多言。郁明在山上与官寺人周旋,到晚上,官吏才确信他的身份。夜雨骤急,陈氏园林亮起了灯火,官寺中人还在忙碌,郁明下了山。
他借住到房舍中,修整一番,打了热水来泡右手。青年坐在木几边,右手腕泡在滚烫水中,左手按在右手的脉搏穴道等处。劳宫穴、合谷穴、少商穴,他粗糙的指腹压在轻微颤抖的手上,好缓解右手的伤痛。
出行匆忙,他没有带药草,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好受一些了。
郁明淡然无比地按摩、洗漱、倒水,回屋后一股脑躺在床上,闭眼丢开白日一切琐事,手盖住脸。黑暗中,听着外头雨打明窗,他翻个身,头埋入枕间。
郁明想:旧情人算什么?公主算什么?我只想拿回我丢掉的东西,取回我失去的一切。而这一切,绝不包括她李皎。她爱怎样就怎样,我才不管。
大雨哐当撞着门窗,树影照在地上摇晃。在这撞击声中,郁明也慢慢陷入沉睡梦靥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他梦到十四岁大的女孩儿与少年一前一后地进屋。那是年少的信阳公主李皎,和她新收的贴身扈从郁明。平阳王忙于政务,因是兄妹缘故,许多宵小之徒奈何不了平阳王,便把主意打到郡王的胞妹信阳公主身上。信阳公主常遇刺,这种情况,在她的新扈从郁明到来后,得到了好转。
英秀少年常年背着一把沉重大刀,明钝锋,廿斤重。此刀“望山明”,刀出如飞雪惊鸿,见血封喉,乃北冥派所传之名刀。这个叫郁明的少年郎君,凭他的刀,在京中贵女中出了一圈风采。人人见到公主李皎,都想问一问公主的扈从郁明。
李皎却并不得意。
因为郁明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扈从。
她前脚踩入门槛,他后脚跟进去,当头就被她甩出来的一方砚砸中额头。少年郁明抬头,少女站在书案后,云鬓雪颜,眉目清婉,面容却被气得绯红。她跟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抖音:“不过是让你端个茶,递个水,你都当没听见。你架子怎这样大?”
郁明平静看她:“我是来作扈从,保护殿下的安全。时事可为,时事不可为。殿下拿我当下人用,就莫怪我拿殿下当哑巴看。”
李皎:“……”
她恨恨盯他。
他面不改色。
与他对视许久,少年公主眼底的冰霜微微融化,有了消软之意。她跪坐而下,摆出笔墨纸砚,开始准备写字,慢悠悠问:“那郁郎便说一说你肯做什么,不肯做什么,好让我有个底。免得以后在外人面前被你驳面子,次次丢人。”
少年道:“杀人可以,端茶不行。”
“刺探消息可以,给你插花不行。”
“赛马可以,踩凳不行。”
“挡剑可以,杂耍不行。”
李皎慢慢抬了眼,手扶住腮帮,侧着脸,叹为观止地听着他的要求。她由一开始的气怒,随着他的话,渐渐觉得好笑。郁明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然他再看她时,发现她的眉目已经弯起来,唇角带了笑意。
李皎问:“说完了?”
郁明:“……嗯。”
李皎起身:“那陪我说话解闷可以吗?”
郁明才要答。
她从书案后走出:“跟我四处闲逛可以吗?”
郁明微怔。
李皎娉娉袅袅走向他,他一个字都没答出来,貌美女郎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噙着笑仰眼,秋波横飞,欲语还休。她背着手往前走,郁明负着手往后退。
她一步步前进,他一步步后退。她嗔他,他木然。退无可退,哐一声,少年郁明的后背撞到门上。他贴门而站,李皎与他半步之遥,仰着脸托着腮帮,笑盈盈地咬了红唇:“郁郎,谈情说爱可不可以呀?”
——郎君你看,你能不能提些要求,和我们娘子暂时和解,不让我等为难呢?
——郁郎,谈情说爱可不可以啊?
都是要求,此要求非彼要求。
梦里少女的音容,与现实相重。一时有要求,一时无要求。让人在梦里昏昏沉沉,不知所解。心绪起伏,举目无措。四野空茫,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在何处……
郁明睁眼,从梦中惊了一身冷汗。他坐起来,头痛欲裂,耳边仿若还能听到梦中女孩儿笑着喊他“郁郎”,问他能不能谈情。郁明心脏砰砰跳着,怔坐片刻后,失力般地重新躺下。他的中单湿了一层,黏腻地贴着身。翻个身,额角渗出的汗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