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无妃(1892)
芳菲坐在床边,亲自拿了毛巾替他敷着。
她一路奔跑回来,满头大汗,也十分疲倦。当她再一次拿起帕子的时候,罗迦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道:“芳菲,你先去歇息一会儿,我来。”
她强笑一下,又紧张地看着宏儿。
罗迦看她一眼,又看床上的宏儿——就如两个小孩子一般。
忽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重任——要照顾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孩子——天大的政事,她都胸有成竹,反而是在儿子的事情上,总是小心翼翼。
这有什么办法呢?
只因为她爱他——他是她唯一的骨血,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一个,甚至比她自己都重要。
而且,他又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对于其他的小孩子,如果不理解,不明白,犯横了,可以不管,可以说明——但是,对于这个小孩子,却没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在她这里,一直接受的是高雅、正直的教育,是要成为这个国家的道德楷模,最高的管理者——岂能让他,看到她“污秽”的一面?
爷爷,父亲——祖母,母亲……
这样的关系,试问,哪个女人能厚着脸皮给自己的儿女解释?
她坐在原地,竟然呆呆的,眼神里都是惶恐之色。
罗迦伸手擦掉了她额上的汗水,低声笑起来:“小东西,一点小事,别怕别怕。”
她忽然抬起头,紧紧抓住他的手:“陛下……陛下……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跟宏儿说……”
那是和宏儿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丑丑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一盘糕点。
小芳菲,小宏儿。
自己这一辈子,注定了和小孩子打交道。
罗迦心里一酸,“小东西,你真傻。”
“可是,陛下……”
“你什么都不管,我给宏儿说。芳菲,别怕。”
她忽然笑起来,轻轻的,仰着头看他:“真的么?那我可不管了。”
就如一个棘手的皮球,总算被踢出去了。
罗迦悄悄地眨眨眼睛:“我最有办法对付小家伙了。你忘了?宏儿这些年,都是我在教他。”
小孩子的习性爱好,心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芳菲如释重负,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缓缓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已经下半夜了。四周安静得出奇。罗迦伸手摸摸孩子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反而侧目的时候,听得微微的鼾声,他回头,哑然失笑,但见芳菲已经靠在椅背上,呼呼地睡着了。
因为侧脸靠着椅子,压着腮帮,流出细细的口水。
那么熟悉的场景,却久违多时。
一切的一切,都回来了。
他轻轻站起来,满心喜悦,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抱起来。
她还迷迷糊糊的:“宏儿……宏儿退烧了么?”
“好了,宏儿明早起来就好了。你先去休息一下。”
她的身子已经躺在床上,和宏儿一起挨着。
母子俩都合身而卧。
一会儿,孩子的手伸出来,凉冰冰的。
罗迦刚给他拿进被子里,他又翻一个身,嘟囔着,整个人挨在芳菲的怀里,小脸贴着她的脸,手也抓住她的衣服。
这时,芳菲的手也伸出来,一只抱住儿子,一只手就大摇大摆地放在被子外面。
罗迦哭笑不得。
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正要拿进去,她忽然抓住她,无意识地,紧紧地握住。
罗迦没有再动,只拉住她的手,看着床上这对熟睡的母子俩,他也困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明明是疲倦的,却觉得开心——十几年了,第一次如此开心。
这一夜,芳菲睡得如此宁静。
许多年了,什么时候这般无忧无虑过呢?
那是一种极其深度的睡眠,连梦都没有,香甜,沉睡。四肢百骸都是轻松的,从身体到心灵,一切,都得到了一个强大的释放。
她甚至连儿子的发烧都没在意。
因为,两次迷糊梦回的时候,察觉罗迦在照看他,一次次地换着帕子……那是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罗迦在。
他在,万事皆可。
天明。
一轮红日早早地探出头。
落在山巅的树叶上,从慈宁宫外面那颗最大的千年柏树下探出头来。
初秋的花草开始盛放,一丛一丛的小野菊花,灿烂地点缀其间。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银月湖朦胧氤氲的雾气,水鸟,煽动着翅膀,慢慢地飞起来,雪白的羽毛,在天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