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无妃(1741)
甚至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不是自己,谁敢向冯太后下手呢!
而且,还是自己最亲信的太监朱均送去的。
他无法狡辩,也没有狡辩。只从道长绝望的眼神里——绝望地看对面的女人。眼前模模糊糊的,仿佛自己的这一生。
果真如此,从未改变。幼年丧母,父子不和,兄弟相残。到了中年,又夫妻不和,现在,竟然会中年丧妻。
自己这一辈子,都在不停地犯错,不停地失去。
他搂住儿子,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块木板。
窗外的人,比他更加忧惧。
多少次,他的影子投射在窗前,在弘文帝的眼前闪烁。但是,弘文帝丝毫也没有发现,他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了。
怎会想到门外的人,靠着墙壁,双腿都软了?
他没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仿佛一个软体动物——百战百胜的罗迦!战神罗迦,能一掌打死猛虎的神仙——他已经不神了!
彻底变成了一个无能为力的凡俗之人。
比弘文帝更加惧怕。弘文帝还有他的救命稻草——还有宏儿!自己呢?自己还有什么呢?
处心积虑,用尽心机,一个人在漫长孤寂的岁月里,绝望而又充满希望的等待,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结束昔日的种种,等来一个希望;甚至不要相拥——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只要自己能远远地看着她,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照看孩子,帮她一起分享——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天伦之乐……
这些,曾在漫长的岁月里,带给他多少的快乐!
却不料,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不敢入侵,不敢损害任何人的愿望,都被弘文帝彻底消灭了——被自己的儿子,狠狠地消灭了。
谁知道自己的痛苦呢?
谁能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得不假装死去,不敢面对自己的妻子,儿女,一直装神弄鬼这样的痛苦呢。
他对儿子,竟然涌起一股愤恨——从未有过的痛恨!恨不得他立即死掉。
这个畜生!瞧瞧他都干了些什么!霸占自己的庶母,强迫她生下孩子,又始乱终弃。如果说,这些都还可以容忍,可是,为什么还要逼死她?还要生生的逼死她?
就算不是他亲自下毒,不是他吩咐下毒!可是,如果不是他长久以来,这么凉薄而阴毒的态度,李欣一个跳梁小丑,敢下手么?
大臣们最是见风使舵。正是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薄情寡义的做派,才让人有机可乘。归根结底,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有何面目,还敢守在这屋里,不肯离去?
一股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罗迦的理智彻底的摧毁,忽然恨不得冲进去,亲自一把结束了这个孽畜的性命。
谁知道自己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
从李奕死的时候开始,便派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甚至自己悄然出动。尤其是她摔伤后不辞而别的这些日子,他连行踪都顾不得隐藏,昼伏夜出,如一只警惕的猛虎——时刻提防着会出现的一切危险。
要不然,李冲怎会如此迅捷地得到消息?本以为,一切都高枕无忧了;至少,这次危机已经化解了。然后,自己再帮她想法,宏儿不做太子,让她们母子去到封地——甚至打心眼里,他对那个可爱的孩子,都抱着深挚的怜爱。
并非因为他是自己的孙子。
而是因为他是她的孩子——是亲爱的芳菲的孩子。
仿佛自己在无数的过去的岁月里亏欠她的。他愿意用尽一切的办法弥补,去热爱他,比热爱自己的儿子更加热爱。
但凡她热爱的,自己都热爱。
就如这许多年,无论她做了什么,自己都是拼命地,毫不犹豫的,甚至没有任何立场的支持她。
却不料,她灰心了。
他忘了,忽略了——她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再强的女人,也终究是一个女人。
当面对一个和自己生下儿子的初恋情人,如此咄咄逼人,往绝路上赶的时候,她怎能忍得住呢!
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跟自己,跟弘文帝,甚至跟宏儿,做了一个了结。
他的身子靠在窗下,几乎要大喊大叫:“小魔鬼……不要死……你反抗啊,怎么不反抗?没出息的东西!滚水不是应该去浇花的么?为什么用来浇自己?为什么?”
是自己害了她!
若不是自己当年叮嘱她,务必对那个不争气的孽畜留情,岂会到今天的地步?
旁边,有人紧张地拉住他,正是魏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