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17)
可是总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一咬牙,我推门进去了。眯了眯眼,才看见丹青背脊挺直地,正坐在白天她曾坐着的那个位置,那个……与霍先生笑眼相对的位置……
我悄悄地走了过去,站在了丹青的身后,她也没有回过头来,乌黑的发丝,雪白的颈项都一动不动,只是肘臂轻微的在移动着,好像在床沿上抚摸着什么或是比划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丹青不经意似的微微转过了身来看着我,我忍不住轻轻倒吸了口气。一块儿褐色的污痕就那么清晰的印在了丹青领口胸前,月白色的缎子已经被浸透了,我仿佛能闻见那淡淡的茶香。
眼眶不由地一热,我用力眨了眨眼,原本面无表情的丹青突然冲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也带着一种解脱。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将我轻轻的拉到了她身边。“姐姐,我”,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嘘”,丹青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又拢了拢我的头发,“什么都不用说了,都过去了”。
“嗯”我低头抱住了丹青的腰,她身上暖暖的,我一低头就能闻到龙井茶那淡雅的香味。一直都很喜欢龙井的香味,可我现在却想着,大概以后再也不会去喝了。
丹青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我的背,我的眼皮渐渐的重了起来,“清朗”,她突然细细的叫了我一声,“啊”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直起身来看向了她。丹青很认真地看着我,过了半响,才敛眉一笑,“困了吧”,“嗯”我点了点头。
丹青拍了拍我的手,“那快去睡吧,顺便告诉张嬷,叫她不要过来照顾我了,今天晚上,怎么也能落个清静了”,说到后来丹青的嘴角儿扯了扯。“好”,我没在多说什么,又轻轻抱了抱她,转身往外走去,看来丹青今天晚上是要留在这个屋子了。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她高兴就好了,不管她想着什么,想着谁,哪怕是那个霍先生……霍先生,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伸手摸了摸怀里。我转过了身,丹青本来正笑看着我往外走,见我回身,她扬起了眉。
我几步走到她跟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块金表,放在了她的裙摆上,丹青一愣。她的裙摆有些滑,那块金表往下溜了去,丹青一把抓在了手里。见她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块表却什么也不问,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转了身往外走。
出了门口回身刚把门带上,就听见丹青在屋里幽幽地问了一句,“清朗,如果我离开这儿,可能没吃没穿,你,会不会跟我走”。我的心一跳,丹青想离开这儿?可不管怎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互相取暖的,我,只明白这一点。“会”,说完我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屋里静静的,丹青没再说话,走了没多远,终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片昏暗,只有虚掩的窗下,还跳动着一丝烛火。
终于回到了自己屋里,我脱鞋上了床,背靠着床板看着窗外,心里有些闷闷的,一张张脸不停的从我眼前闪过。老爷的,二太太的,丹青的,督军的,霍先生的,甚至那个督军太太的……不知坐了多久,突然觉得腰后面有些硌,伸手往后摸去,一本书被我抓了出来。
《英吉利语编》,我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用手把有些褶皱的书皮摩挲平整,墨阳,这个名字令我心头一暖,往日他嘻嘻哈哈叫我念英文字的情景不禁浮上了心头。那个时候真快乐啊,总是大笑着的墨阳,轻笑着丹青,偷笑着的秀娥,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我微笑着睡着了。
“小姐,这是今天的报纸”,秀娥蹦蹦跳跳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距离那日已经过了多半个月了,那个督军夫人没再过来,就是督军本人也没有出现。那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丹青从不提起,我不想问,秀娥不敢问,张嬷虽然竭力保持正常,但是她眼底的忧愁却从没有抹掉过。
丹青却很好,气色越来越好,好象挣脱了什么一样,有时候竟开心的大笑起来。这屋里大概只有秀娥懵懂不知,还偷偷的问我,是不是那个督军不再来了,小姐才这么高兴。我和张嬷却不会这样想,因为,自从那天之后,丹青一直让张嬷做着“离开”的准备。
“哗啦”,丹青翻动报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动着,我回过神来,看着丹青正细细的读着什么,嘴唇轻微的嗫嚅着,却没发出声音来。慢慢的,她竟笑了起来,转眼间看我愣愣的看着她,她一笑,把报纸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大概的浏览了一下,抬头的大标题就写着,“不平等条约,丧权辱国,学生抗议,燕京烽火,烧至苏杭”,我喃喃的念了出来,每个字都认得,可却不太明白这条新闻,丹青为什么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