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妹(21)
本来逮起来这事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又黑乎乎,车不知往哪里摇,一切无声无息,地下党秘密转移也不过如此。钱小红的胸压瘪了,透不过气来。似乎有一个脸盆大的铁窗进来点空气,但还没进到车厢里,就被近水楼台的人吸光了,他们吸进去,经过一番过滤,顺便把自己生产的带有大蒜、口臭、廉价的小笼包的味道一起无私奉献。钱小红憋闷着,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想吐也吐不出来呐,呕吐需要一个宽松的环境,方圆几尺外无人,那才吐得过瘾。
车行二十分钟左右停下了,哗一下开了车门,不用赶,人都争相往下跳,眼前豁然开朗,却不是世外桃源,原是一个更大的拘留场地,更多的人蹲着或坐在地上,所以视线开阔。这不像村治安队的院子,明显有些衙门的森严。全副武装的警察,腰间别着长条电棍,靴子咔嚓咔嚓在水泥地上来回地踱步。房子里传来鞭打的声音,有人慌了,狗急翻墙,被拽下来狠狠享受了一顿皮靴按摩,很有点杀一儆百,宰鸡示猴的味道。钱小红云里雾里地惊呆。
那边有几个小间,铁栏栅是锁着的,里头三五个人站立,眼望着场院里的广大同胞,渴念着自由。对他们来说,自由的概念,就是出了这小笼子,置身大场院。看来,在这个地方享受特殊待遇不是什么好事。钱小红看看自己,在大多数人当中,然而大多数将奔向何方?李思江会找阿坤的,阿坤跟这里也是相熟的吧?水泥地又凉又硬,钱小红屁股发疼双腿发酸,刚站起来揉揉屁股伸伸腿,背后立马传来一声喝令,蹲下!皮靴踱到前面,挺精神的一个小伙。请你坐下。皮靴看了钱小红一眼,似乎有些歉意,平和地补充一句。警察哥哥,我不知我怎么到了这里,我该怎么办?钱小红敏感地发现小伙语调有变,迅速地捕捉机会,眼神哀哀地。得让你的朋友带三百块钱来赎你,明天上午全部遣送樟木头。皮靴皮肤有点黑,样子带点职业的刚毅。啊?我联系不上,我有暂住证,我真的很无辜的呀!钱小红说着,眼里泪花就一闪一闪的了。
猪大肠!猪大肠!审讯室那边有人叫喊。皮靴匆匆瞥一眼钱小红,咔嚓咔嚓往审讯室去了。
猪日的,么子事哩?钱小红心里一边骂一边伸着脖子往院门口看,望穿秋水,哪有坤仔和李思江的影子。天快煞黑了,雨像敌人的轰炸机,骤不及防,哗啦啦一阵狂扫,小部分挤不到地方的人淋湿了,瘟鸡一样直抖。钱小红肚子里咕噜咕噜闹革命,她一会左腿支撑躯体,一会右腿支撑躯体,变着姿势跟水泥地较量,与时间抗衡。忽然间看见皮靴坐在楼梯口,好像在登记什么,钱小红犹豫半晌,终于移到皮靴面前。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皮靴已经把钱小红放在眼里了。皮靴很年轻,年轻得带点羞涩。钱小红就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皮靴摇摇头,提起笔沙沙沙写了几行字,然后哗地一扯,递给钱小红。
此人已交赎金,请放行。值班:朱大常。
钱小红的眼圈一红,真想立马叫声朱大哥!
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吗?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在嗓子里灌了水一样骨碌碌地转。
朱大常犹豫一秒,又沙沙沙写下电话号码,说,你自己保重!
钱小红双手接了,狠狠点头,然后穿过铁栏门,消失于昏瞑中。
夜亮了,因为路灯和霓虹灯的光芒。钱小红站在马路上,东张西望,没有一处熟悉的景,忽地懵了。向路人打探了方向,又发现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那两条腿早就想罢工了,这会儿狠命地摆了两摆,她咬了咬牙,才保证身子没瘫软下去。于是顺着路人的手指,沿着马路,借着路灯,欣赏着多彩的霓虹灯,一路向詹士邦发廊开去。何解搞的?何解问都不问,就抓起来哒?何解不抓李思江?难道是詹老板达不到目的,想让我栽跟头?许多疑问苍蝇一样在头顶盘旋,钱小红拖着两条腿,一边跟苍蝇搏斗,一边不时找路人核实方向的正确。大约四五十分钟后,钱小红在詹士邦发廊里狼吞虎咽。
猩猩做的饭菜从来没有这么可口,连带生血丝的白灼鸡,平时看了都作呕的,钱小红却咬得这嘣嘣响,再在那院子里关一天,说不定连人肉都会啃了。李思江紧张地看钱小红一碗米饭下来,半碗汤水暖了肚子,小眼睛显得内疚不安。
小红,我找了坤仔,他去广州了,明天才回来,正准备明天去……
明天?明天早完蛋了!明天一早全送樟木头!钱小红放下碗筷,终于有了发牢骚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