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一身轻(11)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给过朱妙全部,他不是与别的女人共享肉体,就是与人瓜分关怀,她那只爱情的杯子,总是只有半杯水。看样子少年程小奇要给她倒一满杯,于是朱妙哭了。就算是被这一杯水淹死,也比被那半杯水呛死强。她的眼泪流起来没完没了,并且中途改变了方向,经过方东树时,眼泪有了新的意思。枇杷膏还呆在画有鲜红“十”字的药物袋里,他偏忙得电话都没时间打,找他处理事情的一拨接一拨,午间饭局都安排满了,所有工作完毕,才像头驴那样安分的回家,似乎家中坐着万兽之王。
她反复的看少年程小奇的信,透明的纯,每一个字都散发青春勃发的气息,她被少年带入奔跑,不由自主地开始了追逐。她从前的爱情几乎没有离开屋子,因为不能公开的缘故,活动范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有在夜幕的掩盖下,才敢偷偷溜出来真正的花前月下一番。现在她有点懊恼,那时的善良原本是愚蠢,至少每个局内人都应该知情,这样才比较人性,对每个人都比较公平。然而,男人都有一副好心肠,总说,既然我们好了,就没有必要多伤害一个人。他们的伪善在朱妙这里屡屡得手。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去把方东树睡了。朱妙毫无兴趣打听他的家事,他的女人。
如阴凉处的青藤,慢慢向阳光这边舒展过来,朱妙靠近了程小奇,如果程小奇是一棵已经茁壮成长的大树,她打算毫不犹豫的缠上它。奈何,他是一棵成长中的苗苗,她只能轻轻的蹭过去,让阳光从身上倾泄下来。她是享受给予,而不是索取,她固执的要将这两个概念搞清,因为,万一有清算的时候,她也无需偿还,就象无需偿还空气。
“想你的猪。”她写完最后一行,已被程小奇的温暖弄得汗渍斑斑,毛孔被排泄的优良和不良情绪堵塞,尤其是脑袋,感觉带了个灯罩,即闷又热,于是关了电脑,出去洗头。
走了七八分钟,到了红云山下的“金剪王”。一路上,她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十点不到,街上的行人很奇怪的少了,偶有警车停在马路边,警察两脚稍息,嘴里抽烟。这个城市总有这种神神秘秘的时候,警察是维护社会治安的,因而神秘反倒让人觉得更安全,更值得信赖。市民沉在水底生活,浮在水上的污油,自有人清除。
洗头按摩打骨,随便就洗按打一个多小时。朱妙付了钱,清清爽爽出了店门,走出五十米,只见马路对面,有警察两脚就把一个青年男子踹跪了,正纳闷,自己却被一高一矮两男的喝住了,她吃了一惊,以为打劫的,庆幸没带钱包出来。
“拿出你的证件!”高个说到,还算客气。
“倒霉,证件在钱包里。”朱妙已经看清对方是警察,放了心。
“拿钱包来。”
“钱包在家里啊。”
“在哪?”
“前面,城市三米六公寓。”
“啊哈,有名的二奶楼。”
“二奶?我不是。”朱妙边说边往前走。
“站住,上车!”一直没说话的矮个喝道。
“干吗上车?我调到这儿工作五年了,洗头也犯法?”
“少废话,扫黄打非,你还敢往枪口上撞。”
“那是你们的事!我是建筑设计师,普通市民。”
“在无法证明你身份的情况下,先上车。”
朱妙见势不妙,撒腿就跑,高个伸腿一撩,朱妙便扑通落地,差点磕掉门牙。他们迅速把她擒到车里关好,十分满足的开了车。
屈辱与愤怒使朱妙哆嗦。曾经是建筑设计师的骄傲消失了,来自于警察的安全感也消失了,她这条失水的鱼,张大嘴艰难的呼吸,第一次对这个城市产生了憎恨。罪犯可恶,扰乱与威胁人们的生活,那是他们的职业,他们以犯罪为生;人民警察对人民生活的侵犯,对人身造成的威胁,比罪犯更可怕。朱妙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早就知道这已沦为一种创收,和街头收取保护费的黑社会并无不同,谁都知道,进了收容所,交钱买自由,每个人头就是二三百,没钱的将被遣送。被抓罚过一次的,持罚款收据可以当通行证,一个月内,任何警察见到收据都会开绿灯。在每年保持几百万流动人口的城市里,谁也没有统计过有多少人被抓罚。
朱妙想起老家那条养了三年的叫“人民”的黄狗。“人民”对外地回来的二哥总龇牙咧嘴,于是二哥想吃它的肉(父亲也想吃它的肉,但没说)。大哥把狗链条松了,说,你要是抓得到,就随便你了。大哥对“人民”的强悍胸有成竹。但是,下午的时候,“人民”不见了,大门口一滩血,“人民”的牙齿落在血中。“人民”是父亲叫回来的,他在大门口抚摸它,二哥趁机抡起了板凳。父亲利用了“人民”对自己的信任,与二哥“沆瀣一气”。真正难辞其咎的,是父亲。大哥为“人民”哭了几天,朱妙回家听说后也哭了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