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没有花(71)
在她做这些事的几分钟里,他一直看着她刚才说的那番话,眼圈红到她不忍心看。
等她扔掉棉球,走回电视柜放好药箱,又去厨房泡了两杯热茶回来以后,他才终于放下了她的手机。
陆晚云在他身边坐下,情不自禁地把左手放在他背上,轻轻摩挲着,侧头盯着他的脸色看。
他转过脸来看着她,目光起初依旧涣散无神,对上她的眼神以后才渐渐有了焦点,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
她觉得他一定是有话想说,于是便对他微微地点了下头。
似乎被她的动作鼓励了,他马上就低下头去打了一句话:“刚才我妈妈问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他面色平静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甚至都没有看陆晚云的反应,自己又继续写道:“我知道她是一时生气,但其实我也希望死的人是我。”
陆晚云皱起眉,使劲地摇摇头。
他依旧在飞快地接着打字:“我是领养的。”
陆晚云震惊地看看他的手机,又看看他脸。
他无比平静地告诉她:“我生母是中国人,以前是酒吧驻唱的歌手,她也不知道我生父是谁。我六岁的时候,她生病去世了,我被一清父母收养,当时一清已经一岁。我现在的中文名字也是跟着她取的。”
清……澈……果然是清在前面啊……
“现在的父母对我非常好,虽然他们领养我是希望我以后能成小提琴大师,但是我听不见以后,他们也还是一样没有放弃我。是我辜负了他们,我宁愿替一清死。”
陆晚云只能再度使劲摇头。
“其实从我听不见以后,妈妈就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她觉得他们领养我反而是害了我。他们更不知道怎么跟听不见的人相处。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家里只有一清因为我去学了手语。她是我最亲的亲人。如果我当时能留下来陪她,她就不会……”
他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抬头无比内疚地看了看陆晚云,目光黯然到深不见底。
“你千万不能这么想。这完全是意外,怎么能怪你呢?”陆晚云也飞快地打着字,“就算是怪,也应该怪我。我早就知道方任不靠谱,却一直没有跟你说。如果我早一点联系你,或者再关心一下一清……”
他伸手按住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
陆晚云长叹一口气,顺势就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们再怎么自责,都不可能让时间倒流了。
他的手机还亮着,备忘录上那一长串文字,是他最深最黑暗的秘密。她没有想到他居然撕开了自己的伤疤给她看,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让她心惊胆战,又无限心疼。
她从进门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人抽空了,此刻又觉得它们被刀削斧剁,油煎火烤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塞了回来,沉重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慰他,只是无意识地把他的手越捏越紧。他也同样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坐近了一些,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半边的身体虚弱地靠在她身上。她那么想那么想抱住他,可是又舍不得把握着他的手松开。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陆晚云觉得自己所有思考的功能都完全停滞了,除了坐在他身边,就彻底不知道再应该做什么了,还是蒋一澈先抽出手问她:“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看他一眼,见他形容憔悴,满脸灰暗,便摇摇头,“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这几天应该都没怎么休息吧。”
他也摇头,“要给一清守夜。”
“那我陪你一起。”她执着地说。
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又低下头去写道:“你爸爸的事我听一清说过。我想我也可以懂一点你的心情。很抱歉,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
陆晚云匆匆地摇头,“没事的。”他们俩坐得很近,她一边打字,一边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自己的耳后,令她不自觉地有些手抖,“我爸爸已经去世那么久了。”
虽然她下午刚去看过爸爸,但在他面前,她那一点小小的陈年悲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茶几下堆了许多锡箔,应该是用来折纸钱的,陆晚云心潮翻涌,于是便拿起一张折了起来,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她从小就给爸爸折过无数纸钱,早已经不需要思考。
蒋一澈也探身拿起几张锡箔,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想跟她一起折。
陆晚云放慢了速度等他,一步步地教会了他折银元宝。
两手都忙活着,他们便无法交谈,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机械地一张一张折下去。
元宝堆了大半个茶几时,蒋一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