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我是你(人鬼情系列之二)(21)

作者:西岭雪

我又变成了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又回到了那低矮的篱笆墙边,我的小伙伴张国力走了,雪灯笼从此熄灭。孤独和失落将我包围,我扎煞着两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家门前看着大客车渐行渐远,终于驶出我的视线,少女的心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离别,什么叫思念,什么叫相见无期。

张国力,张国力,如果你在这里,或者可以安慰我的失败,可以重新点燃一个雪灯笼令我解颐欢笑,可以带我走进童话世界而忘掉现世的烦恼。张国力,你到底在哪里呀?你说过十二年后会来娶我,可是十七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没有出现?台北的冬天没有雪,我也没有了雪灯笼,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关于雪灯笼的梦和一个关于木灯笼的誓约,张国力,你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呢?

我茫然地走在街上,那么多擦肩而过的行人,都不与我相关。他们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可是,我还是走在他们之间,为什么?

酒吧门前有小女孩在兜售玫瑰花儿,贱卖的爱情,三块钱一枝。酒吧里传出吉他伴唱的歌声:“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

有吗?忘情水?真的有那样的人间极品吗?可以让我在一杯过后,忘记四合院的相遇,忘记黄叶村的重逢,忘记刚才的谈话,忘记张楚这个人。

我走进去,对着酒保傻傻地笑。

那是一个头发染得翠绿的英俊少年,他响亮地打个唿哨,走上前来招呼我:“美女,喝点什么?”

“忘情水。”我回答。

少年笑了:“那简单,红酒加白酒加果酒,保证一杯即醉,一醉万事休!”

“可以吗?”

“当然。”那少年故作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忘情水的别名叫酒精吗?”

我在角落里找个单人的位子坐下,掏出钞票,“请歌手把这首歌重复十遍。”

“那可不行。其他客人会不高兴的。”

“那么,我请所有的客人喝酒。”

少年再吹一声口哨,大声问:“有人反对以重复听十遍歌的代价来交换一杯酒吗?”

人们鼓噪起来,有人回答:“如果是黑方我就同意。”

“我要蓝带马爹利!”

“一份卡布奇诺!”

“红粉佳人!”

我胜利地笑了,不等喝酒,已经醉态可掬:“看,他们都没有意见。”

“但是,你肯定可以付得起账吗?”

我取出钱袋:“给我留十块钱打车就好。”

酒保清点一下,再吹哨,然后说:“给你留二十块。”接着,递上那杯“红酒加白酒加果酒”的莫名其妙酒:“你的忘情水。”

我接过,一饮而尽,大声说:“再来一杯!”

从小到大,我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我是孤僻内向的小女孩,我是斯文守礼的大家闺秀。可是现在,我不想再顾忌一切的礼仪,规矩,禁忌,只想放浪形骸,只想一醉方休,只想长歌当哭,只想就此长眠。让我喝,让我唱,让我尽情尽性地醉一回!

“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歌手一遍遍唱着,我跟着唱,酒吧所有的人都跟着唱。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多么多么想拥有那样的一杯水,多么多么想不要这样伤心这样无奈这样疼痛这样无休无止地流泪。

我流着泪,笑着,唱着,拉住酒吧里每一个人问:“你知道张国力吗?告诉他,我在等他。”

酒保走过来说:“美女,你醉了。”

“这是忘情水的功能。”我指着他,“我要投诉你卖假药,你的忘情水只会让人醉,不会让人忘情。”我又问他,“你认识张国力吗?你会做雪灯笼吗?”

“张国力,是你的男朋友?”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幸福地傻笑着,胸腔内一阵阵地疼,不知道对张国力的期待与对张楚的失望哪一个更令我痛楚。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着信念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对天求祈,我的稻草,叫张国力!只有张国力可以救我!只有雪灯笼可将我安慰!当所有的期待落空,只有一个关于百年的盟约还可以令我充实,或者,将我欺骗。

“你认识张国力吗?你知道雪灯笼吗?”我问酒吧里每一个人,他们对我摇头,对我笑,对我敬酒,吹口哨。我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喝下去,然后,我抓住角落里最后一个客人,问他:“你知道吗?知道雪灯笼吗?”

他扶住我,痛苦地说:“唐诗,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声音温和而宽厚,我忽然流下泪来,他是张楚!

张楚!他竟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所有的窘态都落到他眼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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