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62)

作者:西岭雪

如果不是有满人不入鼎甲的规矩,他就是中个状元也是有可能的吧?而且他还那么不卑不亢,那么英气勃勃,站在满堂穷经皓首的宿儒间,如同鹤立鸡群,风流俊逸,只能用“人中龙凤”四个字来形容。

自己才是真龙天子啊!可是如果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不是皇上,而只是莘莘学子之一,也要下场赶考,敢保一定中举吗?那他比起自己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凭他怎么文才武略,还不是要站在这里,等着自己钦点?他的功名得让自己恩赐,他的顶戴要由自己颁赏,那么,该赏他做个什么职位呢?

康熙思来想去,决定不能把这么一个难得的对手随便赐职,让他离了自己的眼界。哪怕只是给他一个七品小官,也等于在世上某个地方,有一个才干德行堪比自己的人,独据一方,领尽风骚。他不能让他这么逍遥自在,他得看着他,让他在自己的眼面前儿施展才华,那么,凭他有多么能干,也都是在为自己效力。

他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擢拔他做御前侍卫,保驾扈从。那时候,他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因为这一点莫名的私心,而造成了纳兰侍卫与爱妃碧药的重逢。

那是康熙十五年一个雨丝滴沥的秋日初更。彼时,纳兰容若与纳兰碧药经年睽违,他已经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而她是风情万种的绝色佳人。

年华正好,然而,那情形却是多么不堪。

是在养心殿门前。康熙已经翻过了纳兰碧药的牌子,却又忽然想起一件公事来,遂传了纳兰侍卫来商议。太监扛着裹在锦被里的碧药来至殿前时,纳兰容若还不曾退朝。于是,碧药便只有玉体横陈地躺在太监的肩上等着,等在画眉长廊下,等在秋天细雨中。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吧,容若退出来了。见有妃子侍寝,守礼问了一声“参见娘娘”,便退至一旁等候玉人经过。然而那把熟悉的声音,已经使碧药忍不住在太监的肩上转过头来,惊鸿一瞥间,他震惊地看到,那全身裹在锦被里,仅露出一张脸一把秀发的,正是他七年不见的堂姐碧药。

无边丝雨就在那个时候停了,月光从云层里穿射出来,照在碧药娇嫩幽艳的脸上。从他十岁时在渌水池边对她许下白头之约,到如今她和他各自以娘娘与侍卫、有夫之妇与有妇之夫的身份重逢,中间,已经整整十一年过去了!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他后来用这首《采桑子》记下了当时的情境,却故作隐藏,只用了“谢家庭院”来掩人耳目。谁能了解,彼时他的心中,该有多么伤痛?

这一年,他二十一,她二十三,正是青春华美情怀丰沛的时候,重逢初恋情人,焉能不惊心动魄?

后来,在郊苑围猎时,在行宫避暑时,在微服出巡时,她伴驾前往,他护驾相从,一次又一次,他们不期而遇,在每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一而再地遇见,仿佛上天给出的难题,要他答或不答,都是错。

错得多么离谱,又多么情愿!

第十二章 小奶奶

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

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喑喑只是下帘钩。

沈菀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轻轻念完了整阙《浣溪纱》,这才坐起身来,探头去看床边的摇篮。

婴孩儿睡得正香,小嘴儿扁着,不时嘬一下,像要吃奶。无端地舞手扎脚,又将头一拧,眼睛使劲地挤了一挤。沈菀无由地紧张起来,已经预备伸手去抱了,却看那孩子咂咂嘴,仍然接着睡。自己倒好笑起来,忍不住伸手去逗弄了一下他的小手。小孩子立刻便抓住了,软软的,摇一摇,又松开了。

是个男孩。白白净净,虎头虎脑,说不来长得像谁。但是整个明府的人,为了讨老爷、太太的好,都一叠声儿地说孩子像极了容若少爷,脱了个影儿一般的像,说得明珠和觉罗夫人也都恍惚起来,顺口说:“容若小时候也是白,都说不像咱们草原上的孩子呢,这一点,像娘。”

连明珠都这样说了,别人自然就更跟着附和起来。于是“小少爷长得跟容若少爷一模一样”的话风便越传越广,越传越实。尤其这孩子是成德侍卫亡后所生,又生得那么惊险万端,是双份的死里逃生,就更叫人传得神乎其神了。传得诸位皇亲国戚王爷命妇都知道了,清音阁里的鸨儿和倚红姐妹们也听说了,连紫禁城里的康熙皇上与惠妃娘娘也都得了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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