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相逢未嫁时(147)
裴云旷从龙案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只见到她漆黑的秀发如一团墨云托在云袖之上。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裙,颈下和袖口加了一圈雪狐的毛边,领口和袖口都绣着小小的白色缠枝梅花。他心里一动,想起那夜雪中间梅,她回的那几句话。他心里某个地方有芽儿再次破土而出,似是经了严冬而吹进了春风。
他走过来虚虚一扶,她却没有借力起身,只是微微抬头。她脸上明润的水痕和眼中的波光潋滟,让他心里有了微微的醋意。如今她再不是为他流泪的人,她的眼泪是为了别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是他的至亲,是他的盟友,也是他欣赏的对手。上午的那一幕惊心动魄,始料不及。他不得不佩服商雨的那一箭,计谋与勇气共存,料中他的心事,拿捏着分寸一击而中,让他无从处置,为难犹豫很是头疼。
她清眸如水,不说话,只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只用眼神倾诉。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他自然知道她的来意。
裴云旷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朕知道你为什么来,朕也的确为难。他射中的若是一个普通的宫人也就罢了,可是左实秋是大粱的丞相。你让朕怎么做?”
司恬低声道:“皇上,他只是喝醉了。”
裴云旷苦笑,“司恬,他酒量如何,你知、我知。他为什么射杀左相,你知、我知、他知!”
司恬心里重重地一沉,开始紧张。正是因为知道商雨为什么这么做,所以她才更加的不安和担忧。而裴云旷电知道其中的缘由,他会怎么处理?
她抬起头来,大胆说道:“可是,皇上也一心耍除掉左相不是么?”
裴云旷毫不否认,“是,我是想除掉他,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眼下我刚登基不久,朝廷局势需要他的支撑,他的门生党羽甚多,一时半刻我还没理清,还有用到他的时候。抛开这些不说,商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做,我若裁定为酒后失手,又怕朝臣不依。我若说他是故意,又会不利于仓澜与大梁的关系。他真是给我出了难题。”
司恬低声道:“皇上,既然这事牵扯到两国关系,皇上更应该裁定是酒后失手。”
裴云旷眯起眼眸,“这一年他倒是有长进了,知道怎么让我为难,让我拿他束手无策。”
司恬忙道:“他心里一直敬重皇上,闻听皇上登基,连着几日为皇上挑选贺礼。他也知道皇上很想除掉左相,所以才会这么做,他不单是为我报仇。”
裴云旷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如此了解他?”
“是,我知道他心里所想。”
她的这句话带着和商雨心心相印的意味,让裴云旷有点不舒服。他上前一步,蹙眉问道:“你可知道我心中所想?”
司恬缓缓摇头,眼中的担忧和慌乱清晰明了,笼罩着她的明眸,如空蒙山色、江上烟雨,激起了他压抑沉埋的旧日不甘。久违的渴望席卷而来,他明知不合时宜,却仍想最后一搏。
他双眸深邃,语气低沉,“司恬,时至今日,我仍然想问你那句话,你想想再答,可好?”
她微微一怔之后默然摇头,双眸蒙了一层水雾。她一字一顿道:“皇上,我不用想。今生今世,我已是他的人。”
她的话让他心里一震,他微眯眼眸看着她,她一脸的倔强坚定,让他不甘,“仓澜虽然疆域微小,他到底也是一国之君王。怎么,朕做不到的,他能做到?”
司恬微笑,“是,他能做到,他早就承诺过我。我信任他、深爱他,愿与他此生相守,直至白头。”
裴云旷慢慢退后一步,无奈地轻笑一声,“好一个痴情之人,拿捏着我不能将他怎么样,竟然杀到了国宴之上。果然是有胆有谋,怪不得夺了你的心。”
他的话带着酸醋和讥讽,让她微微尴尬,但又让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说了一句“我不能拿他怎么样”。
司恬柔声道:“皇上,仓澜根本不是大梁的敌手,不过是偏隅一角的小小国度。皇上雄才大略,气字广弘,岂会和小小仓澜一般见识。况且大梁人才济济,左实秋这样的人如过江之鲫。皇上他日会有更多的能人义士,济世良才。”
裴云旷含笑看着她,心里是彻底的无望。她本不是巧言善辩之人,为了商雨却侃侃而谈,为的是想说动他,将此事摆平。他渐渐平复下来,将那份不甘和遗憾深埋。和她,终究是错过。
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应,他抿唇浅笑,“你给我戴高帽子,夸得我似要浮上云端,就是想让我不追究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