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148)
当场死亡的丈夫、妻子及其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子,最后还有个形单影只的孤儿,缠着绷带坐在轮椅上,两只眼睛里是不合年纪的空洞与茫然。
他被惨烈后果吓到,不知这一切该如何归因,最后全算到了自己头上。
他想那对夫妇本可以安然无恙地抵家,本可以和家中等待的小儿团聚;舅舅原本也能将他送回家之后,再安全返回郊区的别墅……但,没有机会了。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倒退重来。
就像当年严曼在争执中坠落,在现场的另外两个人,为了避免嫌疑,罔顾尚有一丝气息的严曼,迅速逃离现场,放任她孤独无助地死去,也是无可挽回的既成事实。
追累日以来战战兢兢的沉默,到此时全部揭开。
无奈的是,严曼不会再回来,723事故中丧生的人也不会死而复生。
追悔无济于事,桌上的手机电量耗尽,屏幕彻底黯淡了。
外面起了风,挟密集雨丝扑向玻璃窗。
宗瑛坐着一动不动,握紧了拳,又松开。
薛选青想安慰她一两句,却见她忽然起身,拉开了会议室的门。
其他人循声看过去,只见门口站着邢学淑和宗庆霖。
第62章 章 699号公寓(1)
谁也不知他们听了多久。
邢学淑消瘦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乎就要倒下去。
宗庆霖单手用力扶住邢学淑的肩,目光移向打开门的宗瑛。
自那日在别墅不欢而散后,这对父女再没讲过一句话,此种状况下面对面,各自心中翻着骇浪,表面绷着的一张薄纸眼看着将被巨浪撕破时,宗瑛先开了口。
她说:“你只需要告诉我,妈妈的死,和你有没有关?”
一字一顿,声音在通畅安静的走廊里格外的冷。
宗庆霖握紧拳,呼吸明显加快,鼻翼不断翕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讲话时牙根都在发颤:“她的死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叫你不要查了吗?!”
他一向笃定严曼是精神有问题才会去死,数年过去,即便也心生过怀疑,但比起真相,自杀的猜测到底更容易令人接受。如今录音摆到面前,要承认的不仅是严曼非自杀的事实,更是要承认他一直以来为了心安理得活下去在自欺欺人——“她有病,她的死是她咎由自取,跟我无关,我也不想追查”。
宗瑛紧盯他,将他每一个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一分钟之后,她黯然垂眸。
数年来坚信的猜测被推翻,他先是惊愕,紧随而至是愤怒,之后是逃避与否认……却唯独没有懊恼。
他和高坠案无关,对此也不知情,但严曼不告而别的真相被揭开,他既无恻隐更无痛心,只有怒火包裹下的拒绝接受和自我撇清,真正的无情无义。
没什么可问的了,宗瑛侧过身,却又回头:“数据篡改,也与你无关吗?”
宗庆霖被戳痛脚,怒斥:“你懂什么?!”
“我确实不懂。”宗瑛转头凉凉看他一眼:“但我至少明白,如果不是你们为利造假,妈妈也不至于死。”
薛选青这时走过来关门,她将宗瑛挡在身后,目光扫过喃喃自语的邢学淑。
在其“不是真的,不是这样……”的恍惚否认声中,薛选青道:“要不是吕谦明给的那袋毒品,宗瑜也不会着急确认,723事故不发生,邢学义也不必死,可你却一直相信吕谦明能帮你,甚至不惜拱手让出股份和邢学义的遗物,真是遗憾。”
她接着抬眸告知宗庆霖:“建议你查一查这位宗夫人和吕谦明的关系,再救子心切也不能歹毒到算计活人心脏吧。”
说完,薛选青伸手关上会议室的门。
宗、吕不和多年,宗庆霖之前听到邢学淑通电话就已经有了怀疑,本还想压制着回家再算,可被薛选青这话一激,在门关上的刹那,他夺过邢学淑的手机,迅速翻找记录,数十秒后红了眼怒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邢学淑没了人扶,失力瘫坐在走廊里,抬头哭着驳道:“小瑜这个样子,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管!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门内四个人,无人开口,只听外面争执起,争执歇,很快听得手机“啪”地摔到了地上,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最后只剩了低低的抽噎声——宗庆霖扔了手机,罔顾哭得几乎丧失理智的邢学淑,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警官叹了口气,但这毕竟是宗瑛的家事,当着她的面也不好评论,只起身去倒了杯水给她:“喝点水吧。”
屋外哭声不歇,宗瑛看着那扇门,一动不动。
薛选青替她接过那杯水,正琢磨如何开口妥当,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