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98)
三人同时沉默。
恰这时,千缨抱着樱娘折了回来,给堂内平添了几分生机。樱娘整个人都团在软垫上,却并不老实,转过头就开始揪许稷的袍子。
许稷任她揪了一阵,忽起身,顺带将她抱起来。幼童干净的脸上是明媚纯真的笑意,她不懂什么灾荒,也不明白大人们的世界,更不知道自己正处於怎样的时代。
等她长大之后,这世界会发生转机吗?
许稷迎着照进堂内的清冽阳光将樱娘举起来,心中便又有了力量。就算眼下路难走,为了后辈们将来要面对的世界,也不能够无所作为混日子啊。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将孩子交给练绘。练绘将樱娘抱过来,樱娘却忽然不理他,只顾着对千缨笑。千缨眼馋这种小娃子,看向练绘和樱娘的目光里便满是羡慕。
许稷将她的神情收进眼中,却道:“千缨,要回驿所吗?”
千缨不大情愿回冷冰冰又无人可交际的驿所去,犹犹豫豫站起来,王夫南却及时留客:“还去驿所做什么,就在这里住下吧。”
千缨颇为感激,瞬时瘫到地不想走了。在住房问题解决之前,许稷却也不想看她随自己吃苦,就点点头:“那遣人将放在驿所的行李搬过来。”她说罢又与王夫南及练绘打了招呼:“某先行一步去州廨,回见。”
走廊里有风,许稷紧了紧顶上幞头,想起千缨看向练绘与樱娘时羡慕的脸。寻常女子若是嫁了人,到千缨这年纪差不多也该儿女绕膝了。千缨是豆腐心的人,对小孩子又格外喜欢,从她对樱娘的自然熟上便看得出来,她其实是很想要一个孩子的。
当初凑成这桩婚姻,就预设了某种牺牲。
没有自己的孩子,对千缨来说,会是遗憾吧?
许稷叹口气前行,千缨却得了允许,再次将樱娘带去后院照顾。因此,堂内便又只剩了王夫南及练绘。练绘道:“许参军所说百分之八当真不考虑吗?我倒认为她的计划有可行性。”
“这念头她早就有了,且盘算了很久。销兵百分之八或许的确可行,但大兴工事大多是落得一身骂名,这对她并没有好处。”
“担心任期内完不成吗?”
“她在沂州待不长,且眼下还只是代领州府事务。”王夫南诚实地给出了理由。
“但能将眼光放长的州县官已不多了。”练绘觉得有些可惜。
地方官皆有任期,任期内完不成的事对自己的考课毫无益处。所以眼下地方官基本都是想着自己任期内能做多少事便做多少,任期一到,拍屁股走人,决计不会考虑到离任后的事。以至于个个目光短浅,懒惰怕事,很少有州县官会对百姓产生感情,他们照顾的只是自己的利益。
许稷本该有更大发挥余地,但没有碰上好时候。
“她若有本事,我就算不给她支持,她也一样能翻出浪来。”王夫南言罢起了身。
事实上他很想为许稷遮风挡雨,但她却并不是他树根底下的一只蘑菇。矮个子也能长高吧?她身穿绯服站在他旁边时,他竟也存了隐隐期待。
或许她也有服紫佩金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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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公廨内一片静寂,寥寥吏佐出入,各曹参军则在公房内下棋,矮窗旁一排秋菊冶艳盛开。司户参军一抬头,便看到许稷自窗前飘过,忙丢了棋罐子,同僚佐道:“来了来了!”
其余三位参军闻言赶紧回到自己案前坐好,于是许稷进门时,便瞧见司户参军正低头整理案上乱七八糟的计帐,而其他人则也是装模作样埋案做事。
她不打算说什么,只与司户参军道:“褚参军请随我来。”
其余三个老家伙面面相觑,只见得褚参军抱上计帐跟着许稷进了东边公房,却猜不到这位新来的录事参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位褚参军除了任司户参军外,另还兼任司仓参军。其执掌分别是户籍、计帐、道路、六畜和公廨、度量、庖厨、仓库、租赋、市肆等。事务剧繁,且手握州县财脉,可谓身居要职。
许稷喊他来目的十分明显。“提目六曹”①是她的职责所在,那就得好好履行。
她请其入座,又拿过他带来的计帐,低头翻了翻,无意瞥了瞥褚参军,注意到他神色略有不安。于是她起身,给褚参军倒了一杯热茶,亲自送到他面前,折回去继续看帐。
褚参军捧着茶杯稍有些局促。因许稷一直低头看帐也不说话,简直是在耗他。
许稷耗到饭点才放褚参军前去吃饭,褚参军陡松一口气,没料刚吃完饭,许稷又将他喊去,说要看军资库的帐。
褚参军心底一阵哀嚎,只得令吏佐将帐搬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