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37)
“那么十七郎站在哪儿?”
“你当我傻吗?”王夫南朝她笑了笑,“我为何要告诉你?”他脸上竟有浅浅笑窝,眸光分外明亮,在这满室亮堂中看着令人心神恍惚。
许稷只知道,他绝非平白无故说这一番话。
这是所谓提点吗?教她不要畏惧站队?可她不愿,也不打算成为第二个练绘。
她默不做声看王夫南将一碗汤喝干净,自己则又喝了一口酒。
“练绘家定是换了饔人①,味道比先前好太多。”王夫南起身又打算去盛汤,但他的手却忽然停住,盯住那大陶罐:“这是甚么汤?”
许稷动也不动,上嘴皮子轻抬:“蛇汤吧。”
王夫南脸色煞变,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一只翻倒的陶碗悠悠在桌上转了个圈儿。
许稷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哎呀王郎君是吃坏了吗?这是怎么啦?”庶仆望着庭院暗处不停干呕的王夫南,瞪圆眼睛手足无措地瞎嚷嚷。
“他是觉得蛇汤不好喝吧。”练绘从后厢房走来,路过时轻飘飘地对庶仆解释道。
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且无心插柳般顺利‘报复’了王夫南的练绘,当然也没有什么轻松下场,据说之后几日都告假在家待着,似乎是因为被揍成了肿眼睛。
而许稷,也在大年到来之前,离开长安回了昭应。
不过她并未在昭应久留,办完事仅待了一日便又回了长安。
许稷回长安那天,到了灞桥便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状如鹅毛,远近百步内,皆无迎来送往的行人。
她下了马,远眺雪中骊山,想起某个一去不返的人,心中也下起了鹅毛大雪。
陪着她的白马似能读懂她的心意,低头贴近她,让她感受到一点热度。许稷转过身,伸手轻轻揽住白马的头,分外认真地顺了顺它的鬃毛,竟是长叹了一口气。
雪花被朔风裹挟着贴到她脸上,虽坚持了很久,却还是融化了。
这一日她回家,连千缨都察觉到了她的反常。
千缨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许稷,她不知许稷在昭应这两日遇见了什么事,也不知如何开解她。千缨搬了胡床在许稷面前坐下,见她闭目不语的样子,忽心生感叹:原来自己对她也不甚了解啊。
为什么她卯足了劲做官?为什么要辛苦过成这样?
她心中的志向与信念,又到底是什么呢?
千缨伸过手去,将她凉凉的手轻轻握起来,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时,却瞥见了她袖口露出来的信封一角。
喔,是谁写的,又是写得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喂我蛇汤者死死死死死死
① 人:厨子啦。
☆、第17章 直谏科
许稷兜里那封信成了谜,千缨自那晚后就再也没见过它。
但这算不上甚么大事,因那晚的反常之后许稷又变回了老样子,该干活干活,该读书读书,千缨问起来,她也就说制举在即,多少要做些准备。
这个新年过得稀松平常,对于长安城的大小官员而言,也不过是多了几日假期,放纵喝酒玩乐,或是被爱叨叨的家里人捏住耳朵灌了亲朋同僚的是非,又或者跑去南山吃吃道观里的仙丹,总之无趣,无趣也。
一年年的流逝对于仍生活在太平长安城的大多数人来说,是重复也是消耗,他们已不记得几十年前被方镇变军攻陷的长安城,也不关心当下朝廷与淮西、成德①的战事,更不关心西戎三天两头对边境的敲敲打打。他们只关心眼角多出来的岁月纹路和变长变白的头发,关心东西二市的铺子里能买到甚么,关心自家的小儿有没有好好读书,关心小女能不能钓到金龟婿……
而官员们仍照例在初七纷纷回了公廨干活,尚书省更是为了制举之事早早忙活了起来。
制科举虽然是以天子名义下诏,但多都是委令中书门下、或尚书省举办,至于考策官,则多由朝中四五品的官员担任,可以是中书舍人,也可以是吏部侍郎,他们负责评卷,再与辅弼大臣共同讨论后做出初步取舍及等第,密献于上,最后再以天子名义诏敕天下。
在这之前,一年一度的考课终于出了结果。许稷仍抱得上上等而归,虽在意料之内,但只有许稷知道这结果是她决定去考制举换来的。
王家五房因此顺利迎来了最太平的时期。就连一向爱挑刺的王光敏,也因“女婿考课上上等、又肯踏踏实实考制科”而笑逐颜开,甚至一反常态,讨好起许稷来。
这日天还未亮,王光敏便起来去拍女儿女婿的房门:“今日制科开考,居然还睡得着!”
千缨翻了个身朝向床里侧,捂住耳朵不情愿地坐起来,却见许稷已开始穿衣裳了。她穿得极厚实齐整,又理了理头发,最后戴上幞头拎过书匣,转头与千缨道:“我在坊中随意吃点就好了,你继续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