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119)
千缨闻得这话,因“莫名其妙被和离”而腾上来的怒气瞬时熄下去一些,又听得王光敏道:“那赵相公都找上门来了,阿爷我能说不吗?”
“赵相公?”
“正是!倘若不是有赵相公撑腰,阿爷我哪里敢与万年县令说这话?那放妻书亦是赵相公带来的,我那些话也是他教的。”
“那与练侍御的婚期又是甚么?!”
“当然是真!这可不敢开玩笑,赵相公亲口说的。”王光敏一脸的“被胁迫、无可奈何”,心中却已是暗喜多时,练绘总比许稷要好得多罢?许稷要后台无后台,要前景也无前景可言,还不知要在沂州那角落里熬多久,如此和离了改嫁练绘正好。
然此事对千缨而言却是晴天霹雳。一纸假造文书就宣告她与许稷不再是夫妻,随后又要莫名其妙与练绘成婚?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哪怕她这里无异议,练绘定也不会同意的。
千缨暗吸一口气,决定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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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忙着沂州五县春征的许稷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京中这样一件小事,不可能写到邸抄上去,且千缨写给许稷的家书也被不明人士截了下来,以至于许稷对“莫名其妙被恢复独身”一事毫无所知。
但调令却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她面前,让她愣了一愣。
户部侍郎专判度支——这是甚么概念?“难以置信、简直是疯了、一定是搞错了”的概念。
以她现在的官资来说,一步步往上起码再熬上个十年才可能到这个位置。
因为此职包含了两个内容:一是户部侍郎,这是本官;一是度支使,这是使职。以户部侍郎的身份经管度支职事,且加了个“专”字,意味着她的实质工作已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判度支。
自该使职设立以来,一直是由侍郎以上本制官担任,近百人次,从无例外。也就是说,成为度支使,多数时候都已服紫佩金,再不济都要服深绯,而她不过是区区借浅绯服的七品官罢了。
待她从最初的惊诧中冷静下来,王夫南却到了州廨。
他自然获知了许稷的调令,意外之余则是十分的担心。进了公房,却只见许稷撑额头孤坐,似乎也是心事重重。
制书就在眼前,回京日期也卡得死死,容不得半分推诿与拖延。
王夫南在她对面坐下来,将带来的酒往案上一搁:“甚么时候交接完要走了,记得喊我喝酒。”
“你为送这个而来吗?”
“是。”该叮嘱的话早已叮嘱过,她又不笨,并不需要再三指点。
可她却问:“十七郎如何看此次调动?”
王夫南略沉吟,回曰:“度支看似权力很大,但如今国库与内库之争愈烈,度支的权力也被削弱了不少。倘若要夺回财权,则必然要与阉党斗。”他冷静分析完,给出结论:“赵相公等人,是将你推上去与宦官抢财权,这不是好事。”
看似给了她滔天的权力,实际上却是将她变成过河之卒。
那为何用她?因她资历浅太年轻,宦官不会将她放在眼中,反而会嗤笑朝臣一派“无人可用”,从而放松了警惕。
但她又如何斗得过阉党呢?
许稷并无太大信心,但仍是起身送走王夫南,抓紧时间做沂州州廨的工作交接。
春征事宜交代好,需要做了结的事也一一做好了结。她得确保走时干干净净,不会遗留什么难题给下一任。
再三确认好之后,许稷从容收拾了行李,打算轻装上路。
临走前一晚,叶子祯要找她喝酒,然她却待在公廨哪都不去,提前温了上回王夫南留在这里的酒,略备简餐,请叶子祯与王夫南过来。
王叶二位仇人相见,仍旧眼红,哪怕叶子祯已成回易务的摇钱树。
许稷意图很正直,你们二位是许某在沂州的好友,分别在即,再相见也不知何时,最后碰个杯罢。
这一餐有别于之前在叶府那一顿,饭菜简陋、且心境也都变了。短短时日,河北遽变,泰宁也是风雨飘摇不知将来会如何,彼此心情都有些沉重,又适逢好友调任,更是愁绪万千,衬着屋外呼呼风声,竟有些凄惨。
叶子祯饮尽一杯酒道:“许稷,将来撞见了若有难处互相帮一把,行吗?”
“权钱交易除外。”许稷亦饮尽杯中酒,公事公办地说。
“教条无情!”叶子祯摇摇头,决心不与她说话,又转头瞥了一眼王夫南:“大帅没话可说吗?”
王夫南心情差极,一想到许稷走后他就对自己面对这个死断袖,就顿时阴郁起来,因此理也不理他,只顾闷头饮酒。
许稷却明白他愁闷的不止于此,于是上身前倾,手伸长,杯子举到他面前,碰了一下:“十七郎多保重。”她说完饮尽杯中酒,并倒置,一滴也没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