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呸(137)
赵偱杯子里的酒一口未动,他安安静静坐着,仿佛孙正林这一席话都不是说给他听的。他端起酒杯起了身,走到城墙前,倒掉了杯中酒:“你只猜中一半,我今日上城楼,是要祭亡灵的。”他的背影在这苍劲的北方夜风里显得尤其孤独,仿佛脚下就是累累白骨,军士们的英魂还不肯走。
那白底黑字的阵亡名单,似乎总会在午夜梦回时浮上脑海,永远也忘不掉。
孙正林倏地陷入了沉默。
赵偱背对着他,淡淡道:“孙正林,你今日所说的一切,我都会记得。你是连永至交,身为朋友,你比身为丈夫的我,都要了解她。可这并不稀奇,你认识她那么早,又怎会不知她脾性。但人是会变的,你自以为了解的她,兴许已经不再是彼时的她。我与连永之间,还有一辈子。我们余下的人生,都与彼此牢牢牵绊在一起,共进退,相知相守。你却说这不是夫妻情……那你所谓的夫妻情,又是什么呢?”
孙正林深深呼出一口气,瞥了一眼正咳着的我,又与他道:“那就请你告诉连永,你何时才能收手?什么时候这远征的军队能喘口气,你才能与她‘相知、相守’?”
赵偱微微抬起手,酒杯便从城楼上掉了下去。不时,远处已看到飘起来的天灯,密密麻麻,像是约定好的一般。这黑幕下的点点火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城门大开,原本还在宴会上寻欢作乐的军士们却已整装出了城。
他却仍是站在原地,语气生疏地与孙正林慢慢道:“陛下想要戎卢六座城,我便给他六座城。”
【六五】红药桥(上) ...
杯中的热水渐渐凉了,我刚放下杯子,便有小厮拎着食盒匆匆跑上来,将碗放到我面前,替我打开碗盖,又急匆匆退下去。我拿过一旁的调羹,低头吃了一口热粥。
方才说话还正在兴头上的孙正林,却突然间收了声。
六座城么……胃口确实有些大。
照这情形,这战事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消停了。
我沉默着,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忽听得孙正林道:“六座城是吗?那好,就等你拿下这六座城,再来见连永吧。”他又对我朗声道:“温连永,你留在军中是触犯军法,赵将军治军严明,断是不能自己犯了规矩,授人以话柄。我既然将你从江南带出来,也必须将你带回去。他若想要再见你,除非他当真拿下那六座城,能够毫发无损地归来。”
我闭了闭眼,温热软糯的粥在口中都变得苦涩起来,下咽时有明显的压迫感。我抬手摸了摸颌下,总觉得有些肿。这一病不知何时才能好,兴许只是太累了,所以身体也要造反抗议。
我的确是要走的,即便孙正林不说这一席话,我也依旧会走。若是命定要分离,哪怕再坚持,有时候也显得徒劳。若生来就应当在一起,那不论走得多远,最终还是会在一起。何况我留在这里,于他于我都无益处。
这一朝一暮的相守,让人越发察觉到时光的可怜处。
我因担心他而来,如今见到他好好的,便不是失望而归。
我缓缓放下手里的调羹,站起身,慢慢走过去。赵偱回过身,张开双臂上前抱了抱我,良久,他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听闻江南有座红药桥,明年什么时候花开了,我便去找你好不好?”
四五月时红药便开了罢?
半年时间,五座城。我闭了闭眼,脸贴着的却是他冰凉的铠甲。他放开我,一句话也未说。分别于我们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然此刻,却似乎又有所不同。
我迎风咳了咳,看着他抿紧的唇,不禁低头苦笑了笑:“走罢,我就猜到你今日穿着这般模样,不是为了陪我到这城楼上来看夜色。我这就走了,明早随他们的队伍出发,先祝你凯旋……若彼时我已在西京,甚至你都不必千里迢迢去江南,我会按照约定在城门口迎接你。”
我说罢往后退了一步,郑重其事道:“赵偱,我今日离开,是因为我想与你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很多事,我们都可以推翻一一重建,到最后,我们也能走自己真正想要走的路。”
我偏过头,城楼上却已不见孙正林。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赵偱,只径自往前,一步一步下了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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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孙正林离开逐州城后,我并没有立即回江南。那段时日我越发病重,有时就只能昏昏睡过去,暗无天日,周身像是在药锅里泡过一般。这样也好,压根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事,睡醒了喝药吃饭,再继续睡去,一天天过得无比迅疾。后来好一些,便时常出来走动,在这间普通的北疆客栈内,我听过往的住客们时常提到赵偱,三两句不离边疆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