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呸(134)
逐州城中风平浪静,据闻明日还有庆捷宴。
帐外朔风呼呼刮过,大雪仍在下,明日清早,想必四下又是银装素裹,将连日来的牺牲和流血,一一掩埋。逐州城会在积雪消融中再度醒来,这个北方的边陲重地,只好焕然一新,静悄悄地迎接新主。
我心中一片空茫,倦意再度袭来,酸痛的四肢像是麻了一般,不知不觉就睡过去。
到了后半夜时,却惊闻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撩帘入帐。此时蜡烛已燃尽,雪花伴着寒风涌进来,借着外面的微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方要从床上爬起来,肺里却一阵翻涌,咳嗽声在安安静静的帐中格外清晰。那人匆匆走过来,踢掉军靴便在我身侧躺下,隔着被子将我揽进怀里。
“什么都不要问,还有一个时辰,继续睡。”这熟悉的声音,触手可得的温暖,让人忍不住眼眶酸涩,差一点就要落泪。
手不自禁地微微发抖,我伸手触及他的脸,却摸到一丝湿腻。眼睛渐渐适应这黑暗,我再看清些,才发觉他脸上脏兮兮的,双目紧闭,却似是倦极。他的手臂将我箍得紧紧的,我丝毫动弹不得,心中却百感交集。
还有一个时辰,清晨便至,我心下一阵酸楚,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骨。他睡得很沉,仿佛许久没睡一般,呼吸却是平稳的。
可我却再也睡不着。
我忍下咳嗽,一次次蹙眉,却希望这一个时辰能更长久,让他能好好歇一会儿,让我再多看看他。
可是天色,却毫不留情地亮了起来。
【六肆】六座城 ...
我正看着他走神,他却倏地起身下了床。我这才看到他浑身都脏得很,血污和泥土黏在衣服上,一片狼藉。我卷着被子坐起来,闷头咳了一阵,却见他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营帐,似乎是与门口的守卫说了几句话,便又折回来,拖了张凳子坐在床前看我。
他不说话,脏兮兮的脸上浮起笑意来,显得很是滑稽。
我愣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却咳得更厉害。我顺了顺气,道:“还是先去洗把脸吧,从未见过你如此狼狈的模样,看着倒有些奇怪。”
然他却叹息道:“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声音是哑的。
话音刚落,帐外便响起士兵通报的声音,赵偱应了一声,林都尉便掀帐帘而入,跟在后头的还有两个送热水的小兵。赵偱看我一眼,匆匆起身,林都尉面上微露喜色,道:“将军辛苦了。”
赵偱仍是哑着声音道:“你先安排吧,都按原先计划。”
林都尉点点头,随即便告退了。
那两个小兵将热水倒入浴桶中,便也跟着走了。
赵偱一把拉下帐中的帘子,将我挡在了外头。我下了床,慢慢走过去。军衣被他扔在地上,我再仔细一看,才发觉这并非我朝军队的军服。布帘后传来水声,过了会儿,索性便没有了声音。
我一把拉开帘子,只见赵偱整个人都闷在水里。
我正要上前拖他出来,他却突然浮了上来。脸上脏污被洗掉后,这张脸总算是看着习惯多了。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矮凳:“你坐着罢,我看你也一副倦容。”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咳成这样,何必过来呢?一点都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么?”
我将矮凳挪过去,在浴桶旁坐下来,伸手去理他的头发,慢慢道:“左右快好了……不过是受了寒,又有什么要紧?”
他忽偏过头,疲倦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这么久未见,看来你一点都没有想我。”
我扯了扯他的发丝,他假作吃痛地龇了牙,转瞬却又低笑道:“那便是很想我?”
我偏过头咳了咳,顺手拿过旁边搁着的干手巾,理顺他头发后,用布包起来,慢慢擦着。
他又问道:“你随孙正林过来,是要同他一起走么?”
“是。”我顿了顿,接着道,“打仗这件事我看着不顺心,还是早些走的好。”
他突然扯开了话题,闭了闭眼慢慢道:“外头下雪了。”
“我知道。”
他淡声道:“不去看看么?”
“你洗完了再说。”我的声音越发哑,喉咙痛得很,也懒怠说话,便起身替他去拿干净衣物。他却突然伸出手来扣住我的手腕,声音恍惚却又有一丝低迷:“孙正林给我写了信,说你要一道过来,收到消息时我虽然担心这一路辛苦劳顿,却又有隐约欣喜。后来听说你病了,又希望你能停在半途好好休养,但我却又想要见到你……那几日我总在想,等攻下逐州,我就能看到回去的路了,那样即便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
“你佯作冷静、疏离,但我又清楚,你心中定然不是这样想……你不远万里到北疆来,却只想见我一面就走,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我们又要像以前一样分开很久,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想对你笑,是因为我高兴,可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却又觉得,特别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