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86)
苏璇一拂袖将女孩扶起,同时道,“长老的好意心领了,我德行不足,不敢误人子弟,有阿落当徒弟就够了。”
东垣长老大怒,“我看你是发了昏!也不怕脸都丢尽了,本派绝不容胡姬混入门墙,纵然北辰再疼你,也断不会容你胡为!”
苏璇淡淡道,“阿落心性单纯,我瞧着并无不好,只要将来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没脸的。”
东垣越加恼怒,正要重斥,忽然一个声音插话,“还请长老稍息雷霆,师弟跪了一夜才从诫台下来,总不好让他再去跪一日。”
苏璇闻声一喜,就见叶庭带了几名道童,携了新的被褥铺卷和一应用具进了院子。
一众长老中私心最重的就是东垣真人,叶庭心中有数,扫了眼立在一旁的女孩,吩咐道童将东西放入进屋内,分头清扫,而后才道,“长老不必急怒,师弟是个直性子,临了事难免倔拗,让他多想想也不是坏事,大不了晚几年再收徒弟。”
东垣长老受了沈国公的重礼,要将她放在门派中最受瞩目的苏璇名下,不料威压无用,肝火正旺,恼得一语不发。
叶庭笑了一笑,不轻不重的抛了一句,“长老的眼光极好,这个孩子我也听人赞过,确是难得的良材,可惜师弟近年在江湖上飘,根本无暇指点。与其浪费了好苗子,不如放在我名下,长老觉得如何?”
东垣一僵,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万一苏璇倔着不应,拖上几年,国公府那边难以交待;叶庭作为北辰首徒,隐然有未来接掌正阳宫之势,自是最佳的替代。然而顺势应了东垣真人又不甘心,他不好说行,也不好说不行,挟着一肚子火气拂袖而去,“都是些不晓事的,我去和掌门分说!”
这场争执在正阳宫反复拉扯,足足磨了一冬。
北辰真人到最后也没有明确小胡姬的身份,仅是默许她留在山上,与其他弟子同等供给。苏璇坚持不再收徒,东垣长老所荐的沈曼青与练拳的男孩殷长歌一道,归入了叶庭门下。
翠微池畔的小院成了正阳宫上下的秘密,一师一徒住了数月,阿落适应了山巅的生活,苏璇也将再度出山远行。
临去前,他将学剑的根基要领编写成书册,布置了课业,又给小徒弟安排了一个老妇人陪伴。阿落一路送出很远,她不愿师父下山,却不能出言挽留,或许太明白自己的微小,只有默默的顺应,接受所有分离。
天都峰的春天也是冰冷的,新芽迟迟未萌,层层松针如千万根利刺,苍绿而无情。
第44章 众如沙
自拜别枯禅大师与各位师兄,归返灵鹫宫之后,温轻绒开始随父母学习掌理宫中事务。温飞仪的旧伤近年时有复发,门派的担子渐渐落在下一代肩上,温轻绒有了压力,再不是过去无忧青年。
这一日午后,他穿过白石山径,来到清溪畔的一幢雅庐。“爹有事唤我?”
温飞仪正披着氅衣倚窗沉思,能生出一对标致的儿女,他自有一副好相貌,年近五旬依然气质修雅,可惜长年带着病色,脾气也不大好,唯独对一双儿女格外和熙,“你收拾一下,过几日出门,代表灵鹫宫走一趟洛阳。”
“洛阳?爹要我去参与试剑大会?”温轻绒一惊,顿觉难以理解,“这次的盛会明面上是太初堂承办,谁都清楚他们已为朝暮阁所控,根本就是朝暮阁想通过试剑大会在武林立威,成为实至名归的霸主。江湖中多少帮派毁于其手,我们为何还要去凑场子,成全他们的狼子野心。”
温飞仪抛出鱼食,看着窗下的水潭中锦鲤争簇,搅动碧软的青荇,并未斥责爱子,“这次的英雄贴不同往日,朝暮阁除了立威之外,想必也要看哪些门派会到,哪些不会。”
温轻绒被话语一点,警觉过来,“爹怀疑朝暮阁欲借此为试,不到的门派将来会被先行拔除?”
温飞仪解开宫禁之后,遣了不少门人外出探察江湖动向,对局势了解颇深,轻喟道,“只怕正是如此,朝暮阁行事历来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一旦得罪凶多吉少,灵鹫宫的实力尚不足以正面相抗,不能不虚与委蛇一番。”
一场试剑大会被恶徒把持,灵鹫宫却连拒绝与会都做不到,反而还要去助长凶威,温轻绒愤懑难平,冲口就要拒绝,然而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庞,语气又软了,“若是武林中笑我们贪生怕死,与恶徒同流——”
温飞仪怎会不懂爱子的郁愤,他年轻时更为傲气,否则也不会激怒长空老祖,奈何事关门派存亡,不得不忍了,“朝暮阁曾险些要了你们兄妹的命,我岂有不恨,然而如今确是得罪不起,除了正阳与少林之类的大派不惧,其他的门派为了自保,同样要忍耐,就算受人讥笑,岂止我灵鹫宫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