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44)
案上禅香袅袅,枯禅大师低念了一声佛号。
澄心大师接着说下去,“此人逝后,僧人察看经书未见有异,于是将心经供奉塔上,以遂逝者之愿。如此多年,玄月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强行闯入抢夺,渡法大师为此受伤非轻。事后渡厄方丈深觉不安,本拟一烧了之,又怕化城寺从此永无宁日,修书予少林求助,我此来正是为接引经书。谁料朝暮阁横生枝节,生了劫夺之心,强邀赌局,约定何者得胜,心经就交予何人。”
化城寺连心经的真伪都无从得辨,已蒙飞来横祸,所谓的宝藏简直是灾乱之源,苏璇毫无兴趣,立时道,“赌斗是权宜之约,心经这等重物,正该由少林藏经阁严密守护,以绝歹人之念,家师必也认为如此安排最为妥当。”
澄心大师对北辰真人颇为信重,既蒙其弟子解围,本拟依照赌约,将经书交由正阳宫也无妨。不想少年人坦荡光明,毫无贪念,澄心大师大感欣慰,与枯禅大师对望一眼才又说下去,“得蒙少侠援手,实乃佛门之幸,本派上下感怀不尽,将来苏少侠有什么需要相助之处,均可修书少林。”
澄心大师地位极高,苏璇作为后辈哪里敢应,“晚辈所行乃份内之事,不敢当大师之谢。”
澄心大师越加欣赏,和霭的一点头道,“还请苏少侠回山报予北辰真人,朝暮阁野心极大,长远看必酿祸患,正阳宫也当有所防范。”
第23章 水银殉
化城寺为蒙难的人做了道场,心经由澄心大师携归,寺内再无凶徒觊觎之物。
温轻绒横遭一场凶险,得了宁樱与宁芙无微不至的照料,休养了半个月,除行走还有些不便,基本已无大碍,比起来另一位师兄伤得更重,至今未能离榻,好在枯禅大师离寺时有僧人相送,一路顺利返归了凤阳。
九华山一战,苏璇的名声飞速传开,到哪里都格外受人注目,他有些不惯,待将枯禅大师和温氏兄妹送回龙兴寺,便打算回山拜谒师长,行前忽然想起走绳的女童,不知是否又在挨饿,买了一袋包子按记忆中的街市寻去。
杂耍的班子还在,依旧喷火耍刀的热闹,引了一圈人,走绳的换成了一个胡人男孩,正是那日偷荷包的小子。苏璇仔细找了找,始终不见女童的身影,待男孩下场便上前询问了一句。
胡人男孩深目浓眉,凶头倔脑,听得询问望了他一眼,别过脸恶声道,“蠢丫头被班主卖了。”
苏璇一怔,停了一会,将包子递给男孩,转身走了。
走出十来步,男孩追上来,从怀里掏出一物塞给他,“是你请她吃过馄饨?蠢丫头叫我还给你。”
苏璇一看,正是自己的钱袋,里面碎银分毫未动,一时滋味杂陈,“她被卖到哪了?”
男孩已经返身走了,头也不回的道,“听说是什么丰家,算她运气好,以后不用挨饿了。”
丰家?苏璇蓦然想起曾在龙兴寺外听过这家名声极差,不由一惊,看着掌中的钱袋始终放不下,问了路寻过去。丰家大门外挂了一溜素白的丧幡,墙内隐约可闻哀哭。问到邻近一个碎嘴的街坊婶子,顿时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将丰家少爷如何过世,老太爷如何伤心,如何安排厚葬,家里十几房妾室如何哭天抹泪说得活灵活现。
丰家正逢丧事,买女童做什么?苏璇听到死者明日就要落葬,疑云大起,寻了背角之地翻墙潜入,见院内一片缟素,正屋布置成灵堂,一群年轻妾室围着烧纸,熬了数日面疲体乏,勉强些哀声敷衍。
苏璇将屋子寻了一遍,并未发现女童,直搜到后院最偏的一间矮屋,见有个瘦小的身形正被一个男人按住了强灌。苏璇打眼一看,犹如五雷轰顶,纵去抓住男人直扔出去。寻常人哪受得了这般力道,登时撞翻了一堆碗盆,摔在墙角骨断筋折,闭过气去。
用来灌女童的粗碗碎了,银水淌出,烁烁流了一地。
道书上曾有所提及,苏璇一见就明白,粗碗中盛的是水银,用在活人身上必是做人殉。再一望屋角放着一个肤色发青的男孩,摆成了僵坐的姿势,口鼻银液溢出,已是一具炮制完成的尸偶。
丰家如此残忍,苏璇怒发冲冠,胸如火烧,然而此时无暇顾及其他,他立刻拎起女童拍打背心,抠着喉咙教她将东西呕出来。
女童吐了两口银液就再呕不出什么,大概是为制俑饿了几天,肠胃全是空的。她的气息已经很微弱,洗净的小脸苍白,睫下生着一颗红痣,宛如一个精致可爱的蜡偶,迷糊中似乎认出他,暗淡的大眼睛亮了一亮。
苏璇心急如焚,想起书中载过牛乳可以解毒,一把抱起女童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