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243)
苏璇解毒的药方就是鬼神医所拟,这位脾气僻怪的医者还记得苏云落,等得知当年倔强的小胡姬已然成了自己的徒媳,不禁啧啧称奇,诊过脉更对神潭的异效惊讶不已,反复推敲数日,终于开出了方子。
树屋内窗扉紧闭,苏云落身上糊满了药泥,裹上一层厚布,趴在一方热石敷烫,她忍了半晌,怏怏道,“怎么觉得骨节更酸了,比以前弄的药浴还难受。”
左卿辞逐一在她的要穴落下银针,“师父让我以针法将损伤激出来,再用热敷使药力渗入愈养,自然会有些不适,先忍一忍,等疗治后看情形如何。”
苏云落只好胡思乱想来分散些心神,一时念起鬼神医,道,“你师父见你好像很高兴。”
左卿辞拈着银针轻捻慢转,随口对答,“这你也瞧得出?他可没说什么好话。”
苏云落认真道,“他与阿卿很像,嘴上刻薄,实则关切。”
左卿辞默了半晌,道,“你说得不错,然而我偏生得太像我爹。”
上一代人旧怨牵缠,鬼神医对左侯至今依然恨意难平,终是难解,苏云落换了话语,“不知侯爷怎样了。”
左卿辞淡淡道,“他如今得了自由,再无羁束,有秦尘陪着去四处散游,怎么会不好。”
苏云落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
左卿辞看在眼中,啼笑皆非道,“你担心什么,我爹自知功高震主,荣耀过盛,天子久了终会疑忌,唯有远遁才能保全,决意如此施为,又不是我强迫他。”
左侯身中蛊毒为众人亲眼所见,左卿辞伪称不治,以焚化蛊毒为由烧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假尸,暗里将人移至偏地静养,一番布置得当,全无一人起疑。
苏云落当时重伤,不知父子俩如何相对,而今见左卿辞提及左侯语气平和,不复从前的冷怨,不禁欢喜,同时也有些惋惜。“这样岂不是再不能见亲人,晴衣与你弟弟当他已故去,定是极伤心。”
左卿辞说得轻淡,“顷怀是哭了两日,不过现在袭了爵,担着整个侯府,大约没什么空闲悲伤;晴衣有淑妃娘娘抚慰,婚期也定了,等嫁了人就好。”
他一派无谓,苏云落觉得不妥,“你就不担忧晴衣的夫婿人品如何,是否相适?”
左卿辞不以为然,“不就是承信伯的儿子曹恪?这人除了脑子笨点,还算耿直英武,应该错不到哪去;他爹倒很精明,就算小夫妻有了争闹,有这个公公镇着,晴衣能受什么委屈。”
这门亲事必经淑妃掌看,只怕私下也问过了晴衣,不可能随意安排,何况以左氏一族圣眷之隆,晴衣又自小养在宫中,嫁出的盛仪只怕与公主相去不远,曹氏一族哪敢轻视,左卿辞似笑非笑,“整日忧心些没用的,还记挂谁,瑟薇尔?”
虽然他语气轻松,眸光含谑,苏云落却知道不能应,乖觉的闭上了嘴。
左卿辞慢条斯理的收针,为她替换热巾敷绑,好一阵才道,“我本想弄死她,算你还知道分寸,罢了。”
苏云落汗颜,嗫嚅道,“刺杀威宁侯也不全是为她,何况没能得手,说不定还让她受了牵连。”
左卿辞的眉梢多了一丝轻诮,“牵连什么,威宁侯一心搜你,哪有功夫管她,随后勤王大军入城,她就勾上了英宣伯的侄子楚寄,如今风头比从前更胜。不过她与翟双衡还有笔旧日风流帐,弄得这对好友险些反目,还是顷怀从中调停。这女人机灵狡侩,不管何种境地,自有办法周旋,用得着你费心?”
他一番话连谑带讽,到底让苏云落知晓了后续,放下心讪讪道,“以后我只对阿卿好。”
明知这话等于白说,听着还是顺耳,左卿辞懒懒的睨了一眼,弹了一下她的额。
难熬的疗治结束,苏云落洗去药泥打坐行功,左卿辞行出木屋,出去采几味灵药。
灵药长于边崖下的青圃,借天地湿气而育,必须以玉剪切采,半日内煎服,方见效用。左卿辞熟知地径,懒得唤药仆,按着记忆寻了过去。
青圃僻远,除了照料的药匠,几乎无人往来,左卿辞挑采完毕,踏上归途,没想到山气变幻莫测,突然落起雨来。
一柱香的时间,山雨从疏落的几点转成了密集连珠,浇得草木山石透湿,左卿辞寻了一处凹陷的山壁躲雨,不一会,一个娉婷的身影从另一处奔来,也冲入了此处,两下一见,俱是一怔。
女子年约三旬,静秀淑丽,一双细长弯挑的蛾眉,片刻后唤了一声,“师弟。”
左卿辞静了片刻,方道,“非烟师姐。”
山雨纷纷,如千万银芒跌坠,多少旧事浮上心头,两厢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