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194)
阮凤轩给话语击中,慌乱又愤然,“我当然会打探,必是误传,景焕兄绝不会——”
他只觉一切太过荒谬,竟不知从何驳起,滞了一刹,怒咻咻的拂袖而去。
齐慧儿明白轻重,不理会他,扯着阮静妍道,“妹妹,你仔细说说,金陵如今是何等形势?”
左卿辞所说的解围之法不难,也不简单。
双方的困局都在于无兵可用,王廷大军被调去边塞,金陵的精兵又被威宁侯一手葬送,想扭转局势,唯有各地起兵勤王。不过勤王之举历来微妙,不乏打着救驾的旗号,实为趁机夺权,君王也忌惮驱走恶狼又迎来狮虎,不到生死交关不会下诏,各地亦不敢擅自动兵。
叛乱一起,天子先召大军回驰,然而正落入六王的算计,金陵遭乱兵封锁,八方消息俱断,叛军一天比一天壮大,待天子觉出异常,诏令各地勤王,难免为时已晚。
阮静妍这一次兼程赶至,正是为说服兄长先行举兵。
阮氏一族的荣华来自于天子,纵然阮凤轩与薄景焕私交再好,也不可能罔顾家族与叛乱者沆瀣一气,当证实消息确凿,阮凤轩崩溃之余,终于意识到挚友已走上了一条绝路,而阮氏家族的未来,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晦暗。
是以当齐慧儿试探的道出,阮静妍提议家族第一个起兵勤王,阮凤轩也未驳斥,只有气无力道,“就算我愿以此表明忠心,圣上并未下诏,徐州的曹老头子就不会允许兵马通过,如何到得了金陵。”
徐州处于琅琊往金陵的要道,大权在司马曹度手中,曹氏与阮氏素来不睦,屡屡弹劾琅琊王治下散漫,阮凤轩没少为此上折子自辩,借道这等大事,可想曹度根本不会答应。
事关大局,齐慧儿还是劝夫君致书一试,阮凤轩硬着头皮写了信,果不其然给曹度拒了,言辞还颇不客气,气得阮凤轩差点摔了心爱的墨玉麒麟杯。
阮静妍看完回信,听了嫂嫂所述,思忖片刻道,“听闻曹司马老练深谋,只要通透时局,必会应允,如今形势紧急,书信来往无用,不如寻个法子当面说服。”
她仔细问了曹氏一族的情形,齐慧儿所知颇细,为她详述了曹府的人丁脉络,往来姻亲等,听到其中一个名字,阮静妍顿时有了主张。
徐州古称彭城,为华夏九州之一,北锁琅琊,南接宿豫,为通往金陵的要道,能执掌如此重地,可见天子对曹度的信重。
曹氏一族以军功起家,崛起不过两代,几乎不可能娶到士族之女,长媳曹许氏算是一个例外。
今朝府门一开,一封信传递到曹许氏手中,笺纸清雅,墨迹娟娟,书着一行字。
紫金同游,别来廿载,恳祈一见。
十二个字,也未具名,却让看信者的曹许氏忘了更衣,足足僵怔了一刻。
曹府深处的一方雅院,葳蕤的蔷薇满架盛放,散出沁人的芬芳,两个女子在花架下隔桌相对。
曾经细柳般羸弱的许小姐成了一个衣饰鲜丽,鬓发间宝石生辉的高门贵妇,神情也不再是少女时的羞怯,变得淡漠疏远,高深难测。
同一刻,她也在打量阮静妍。
只见阮静妍衣着淡雅,簪饰不多,依然是眉黛青青,秋水为神,肌肤皎如明玉,又多了一种温润成熟的气质。两人年岁相近,琅琊郡主却似受上天宠眷,连岁月也独厚于她。
一种尖锐的嫉意刺入心扉,贵妇人突兀的开口,“听说郡主与人私逃,不想竟然来了徐州,还私下托词求见,可是缺了盘缠?”
阮静妍记忆中的许小姐体弱腼腆,不大言语,两人相处不多,但绝无粗焐,且有同难之谊,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如此尖酸。她略略一怔,不答反问,“蓁蓁,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许小姐闺名蓁蓁,出嫁后已久不闻此唤,听得她蓦然一僵,半晌后才冷道,“我被家族责难,世人非议,能嫁来曹家已是幸事,又得府中上下尊重,自然极好。”
紫金山一游,仅有二女生还,结果一个长年独守,一个被家族嫁往异地,昔时柔弱内向的闺阁千金被生生磨成了一个尖刻妇人,如何还能称得上好。
阮静妍心底一叹,抑下惋伤,敛容道,“我过得不大好。”
许蓁蓁的面上泛起涟漪,话语还是冷的,“郡主门第高华,美貌无双,纵是遭了劫难,依然才名远播,受尽家人珍爱,能有什么不好。”
阮静妍淡淡道,“遭劫之后我病了两年,大半时候混沌,偶然清醒,亲朋好友都笑我成了痴愚,有些甚至当面欺讽,原本想议亲的也退避三舍,要是与其他人一般蒙难了,或许还好过些。”
几句话触动了许蓁蓁的旧痛,她嘴角下撇,鼻翼细纹浮现,恨道,“不错,他们不怪恶贼,却怪我令家族蒙羞,难道活下来是我的错?贼人是我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