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出书版)(43)
“走吧。”宿舍都是十点关门,唐诺回她学校已来不及,只得找班上女生借宿一晚。可她却拉着我往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她说,很闷,我们去吹吹风。
我们学校附近是汽车站,那一带鱼龙混杂,大多是饭馆与廉价旅馆,刺眼霓虹灯明明灭灭。我们走得很慢,我不停偷看手表担心回校太晚进不去宿舍。慌神的瞬间忽然被唐诺一把拽进一家店,她速度很快力气也很大,我被拽着走了好几步才发觉她竟将我带进了一家旅馆。
“唐诺……”我其实有点醉意,头昏昏的。可那一刻一个激灵人彻底清醒,心里惊诧莫名。“唐诺,你干什么!”可她不理会我,径直拽着我往二楼走,她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我试图挣脱,可无用。
这是一场她事先便安排好的预谋。
她拽着我一直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她迅速打开房门,在门再次阖上的瞬间,她侧身,嘴唇笨拙的压上我的。那一年她已经长得很高,齐我的耳边。我惊恐地睁大眼睛,隔着那么近的距离,我看到她紧紧闭上眼睛,装老练,可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出卖了她心底的恐惧。
“唐诺!”我厉喝一声,狠狠将她推开。我的身体同样微微发颤,连带的,还有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她却忽又走过来,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她的神情带着某种决然,慌乱地扯我的衣服。
“啪啪啪――”
三个耳光,拼尽了我全部力气。她跌坐在地,嘴角有血迹溢出,她愣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声却比哭更难听。她没有抬头,声音里分不出是绝望还是其他。“他说他不会爱一个小女生,他说我是一时头脑发热……那我让自己从小女生变成一个女人,他是不是就会爱我。”她忽然仰头,眼神里是浓厚的乞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莫良 ,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
重重关门声淹没了她的话,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一路狂奔出那个旅馆,怎么走出那条令我觉得无比肮脏的街道,又如何跑回学校的。在我来不及将今晚带来的震撼好好消化,班主任的一句话再次将我打入深渊。
我回到宿舍时,班主任已在宿管室里等了很久,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派出一拨又一拨同学到学校周围去找我。
“莫良 ,你爸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急救,情况很不乐观……”
周围暖黄的灯光刹那间全部遁去,我大脑嗡嗡作响,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在无边无际阴冷潮湿的黑暗中,那么冷。
那天是2004年4月28号,我永远记得。
你是否亲历过至亲至爱的死亡,你是否还记得彼时彼刻的感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瞬间,当白色的床单一点一点蒙住父亲被摔得面目全非的身体,我大脑仿似缺氧一般,周遭一切场景与声音都自动遁去,我的身体簌簌发抖,我想开口喊爸爸,可喉咙里如落满了灰尘,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亲历死亡,当我连夜赶到镇医院时,已经来不及跟父亲说最后一句话。那间狭小的病房内,灯光惨白,母亲已经昏倒过去,年仅6岁的小妹抱着二妹的腿哭得呼天抢地,二妹单手紧紧地搂住小妹,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我怔怔地站在病房门口,房内亲友医生护士穿梭的身影在我眼里变得模糊而恍惚。
我知生命无常,可那一刻我始终想不明白甚至故意不想明白,只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何前一刻还好好的一个人,转眼便再也不能走不能说话不能笑。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一个月前回家,返校的那天下午,在街口等车遇上刚跑了一趟摩的出租返来的父亲,他见我穿得单薄,便半调侃着教训我说,一个大男人还学人家姑娘爱漂亮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他原本不是会戏谑的人,沉默不多言,在我们兄弟眼中是个严肃的人,可那天却反常的与我说了那句话。我一下子觉得父亲与我亲近了许多。却没有料到,那会是我们最后的交流。
父亲一脉单传,他的身后事只得由堂叔们负责,至于母亲,她一直陷入昏昏沉沉中,发起了低烧,人偶尔清醒过来,也只是睁开双眼迷惘的盯着天花板,她悲伤欲绝可没有流一滴泪,嘴里喃喃,我凑过去,听到她说,摩托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你该有多痛啊……
在她反复陈述的这句话里,我的心一阵阵地抽搐颤抖。
父亲出殡那日,天阴沉,仿似暴雨即将来临,可总也下不来。明媚大概听到她父亲提及,竟然翘课急匆匆赶了回来,她蹲在我身边轻轻说,节哀顺变。我偏头看到她脸上神情悲戚,仿佛承继了我身上所有的悲痛。第一次,我主动握了握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