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214)
淞沪一战,十九军誓死保卫上海,以四万人对八万人,以长/枪和手榴弹对敌军飞机、军舰、大pào、坦克,血战三十三天。
最后双方签订了停战协议,日军进驻上海,在虹口公园举行阅兵,庆祝日本天皇长寿的天长节和日军胜利。
此时此刻,以国府财政兵力,与日本全面开战固然不是明智之举,然而就这样避而不战,将停战协议上所有丧权rǔ国的条款照单全收,但凡还有一丝血性的军人如何能忍?
停止进攻的命令下达之后,不少将士嚎啕大哭,他手下有士兵抱起炸/药包冲向了日军阵地,随着几声枪响,统统倒在了血泊之中。
然而那些政客,那些高官并不在乎。
上海是列qiáng的钱袋子,容不得半点闪失,否则美国人英国人会不高兴。
委座说,攘外必先安内。
当初他们这一批在合作时期入学的学员真是可怜,接受了两种信仰的洗礼,在心底里埋下了动摇的种子,却在日后国难当头之时,被bī着和同窗甚至教官对峙沙场,兵戎相见。
“这些年,我时常会想起云飞,我想知道他若是还在,会如何抉择?他那样深明大义,从来没有做错过。”
汪云飞,这个经年不曾被提起的名字,大概是广州军校每个学员心里迈不去的坎。
他牺牲在北伐即将胜利之前,看不见三民主义照耀中国那一天,却也看不见同室操戈革命失败的那一天。
幸也不幸也?
萧瑜眉峰一颤,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年云飞究竟为何牺牲?”
昔日讣告传到广州,他与奉军作战,连冲了三次。第一次,打中腿,不下火线,第二次,骑的马被pào打伤,依然冲锋,最三次,打中胸部,终于无力回天。
他身为团长,身先士卒也罢了,何以如此悍然冲锋?这简直是违反军事原则,违反军校教导的行径!
究竟谁将他bī到这个地步?
韩文彬张了张口,涩然道:“你知晓他是最笃信真理的,当初无论离校还是入伍,都是为了心中大义,彼时两党摩擦日益严重,他夹在其中,着实左右为难。”
校长背叛革命,他第一个反对,公开直言:昨天校长,今日校贼。可校长不以为忤,反而许以高官厚禄,极力拉拢。
于是一方骂他忘恩负义,一方疑他终会背叛。双重的不信任让他痛苦万分,以至于把这种痛苦统统发泄到了战场上。
一战求死,以证清白。
两人默不作声,对饮不止。
有些事情,痛彻心扉,却无法改变,故而只能用醉生梦死来自我麻痹,只因清醒时分,实在太痛苦了。
酒酣耳热之际,便谈起了旧日同窗现今的去处。
萧瑜笑道:“这几年南征北战,人各有命。有几个还在南京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人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要论起来她也是正经的三期生,军中不少将领见到她要叫一声前辈。只因独立团叛走之事以后,那一批女子队几乎成了禁忌,这几年即便有什么同期的聚会,也从来没人叫上她过。
“孙浒你还记得吗?当初和你们女子队杠上,比赛she击的那个,他去年奉命去了德国步兵学院深造,今年年末回来。”
萧瑜道:“哦?那想必日后是前途无量。”
韩文彬轻笑了一声,有些嘲讽:“若论起升官发财,谁也比不上闫国民了,人家如今是天子近臣,手眼通天。”
说起这人的现状,萧瑜是清楚的。他在北伐期间担任校长的机要秘书,多次深入敌境刺探情报,屡立奇功,深得宠信。北伐之后一直从事特务工作,如今是党务调查科驻上海办事处的主任,专门从事监听暗杀电讯侦测。
韩文彬本在军校时期就与闫国民素有嫌隙,而带兵将领又向来和特务人员彼此不和,两相重叠,也怪不得他会这种口气了。
萧瑜失笑:“你也不必泛酸,他走这条路,手中权势够大,军衔倒是不会太高,到时候见面谁叫谁长官还不一定。”
“调查科的人来找见,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就算做到元帅也不想见他。”
韩文彬摇头失笑:“况且我消极剿匪,若不是托岳父洪福,早已被撤职查办,如今在教导总队,军衔可谓是蛤/蟆进了金銮殿——爬蹬到头了。”
终于听到他久违了的俏皮嗑,时光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广州,想起昔日种种,不禁相视一笑。
彼时大革命如火如荼,你我鲜衣怒马,年华正好。
“对了,你们女子队近况又如何?我怎么一个都没听说过。”
萧瑜笑容淡去,紧抿着嘴唇,下意识微微咬牙,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半晌才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