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88)
龙斐陌喝完,浅浅一笑:“好茶。不过,功夫茶不宜独饮,太孤静;不宜多人,太喧哗。”他暼了我一眼,“以后,我跟桑筱有空就来。”
我顿时食不知味。
她暼了我一眼:“现在的年轻人,懂得什么叫品茶?”她用下巴颏点点我,“牛饮还差不多。”
我转过脸去,朝天翻白眼,无非就是讲究什么关公巡城(循环筛洒)、韩信点兵(轻点至于尽)、轮流品饮、先客后主、司炉最末。十岁那年,身为潮汕人的安姨就巨细无靡地教过我。她还告诉我,在潮汕话中,“功夫”就是做事讲究的意思。
只是,我向来不爱讲究。我就爱敷衍塞责。
她盯着我,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很忙呵,跟斐陌联系过几次,总是你没空。”我看了龙斐陌一眼,他低头品茶,很是陶醉。
姓龙的,你给我记住了!居然放我一个人单挑。
我有点无精打采地:“小职员么,老板大过天。”一个老太太,口舌便宜,胜之不武。她眼中精光一闪:“只是工作忙吗?听斐阁说你玩心重,没事就出去游山玩水,就连做家务也要跟他猜拳。”
我眉头皱得紧紧的,龙斐阁,算你狠!多输了我几次就来告黑状。听听,多娴熟的春秋笔法!极端不合理的夸张。
我正待说些什么,龙斐陌终于放下端在手上老半天的茶杯。我怎么觉得他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他微笑:“伯母,好久没吃到你做的东坡ròu了。”
我忿忿地看着手中的菜刀,凭什么他一句话,就可以让那个看上去矜持雍容的老太太乐颠颠地忙里忙外,还毫不客气地让我陪绑打下手,而他老兄就只消悠闲自得地坐在那儿翻翻报纸?
老太太学过读心术一般,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俞家没教过你烧菜?”我吓了一跳,手中的菜刀差点儿飞了出去。她又皱眉:“你一直这么冒冒失失?”我垂眸,闷闷地:“您不喜欢我,也别折腾我。”她眨眨眼,反倒笑了:“那好,你倒说说,我为什么要折腾你?”我嘀嘀咕咕地:“看我不顺眼呗。”我几乎可以读到她心底的想法,“学历一般,工作一般,还不听话……”
她没等我说完,突然间开口:“原来你倒也不算太笨。”她幽幽地,“这些,我年轻时都有,又能怎么样?”她她坐了下来,不客气地打量我, “如果不是看在斐陌的面子上,你以为我愿意没事请你来惹我生气?也就个子高点儿,嘴皮子刻薄点儿,逗人生气的本事强点儿,我一早说过,也不知道斐陌看上你哪点?”
我的脸一点一点变红。这个老太太!这么不知道……含蓄。我微转身,耳根后都开始发红。
她仍然盯住我,唇角竟然逸出浅浅的笑纹:“既然能让斐陌愿意娶,必然还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只不过啊……”她上上下下刮了我好几眼,“我还要多看看才能看出来。”
我撇嘴。她始终不肯放过我。这不是拐弯抹角地说我还要经常来报到?!
算了,她是他伯母么,我索性想开点儿:“好啊,只要您不嫌弃我牛饮。”我想了想,“听斐陌说您是传统文化促进会的名誉会长。”我很想去采访。这样纯粹维护华夏文化的非营利性组织,总教我肃然起敬。我们杂志曾经做过古文化遗迹的专稿,社会反响极佳。
而且,我是学中文的,没事爱格物致知,越是那些带点沧桑斑驳气息的旧闻逸事,我越喜欢。
深夜,龙斐陌从枕上扭过头来:“桑筱。”我正跟周公拉锯:“嗯?”他没作声。半晌之后,我翻了个身,呻吟了一声:好吧好吧,我瞪不过你。
他学过读心术吗,连我潜意识里想什么都知道?!
我从枕边抽出那两张藏了一下午的纸,推到他面前。他糙糙浏览了几眼,重又无动于衷地转过脸去。啧,不用这么拽吧!我凑近他:“你很喜欢小孩哦?”照片上居然微笑,看得我当时表面上假装镇定,其实肾上腺素瞬间飙升。
他沉默片刻,睁开眼,拿起那两张纸:“偷拍角度没取好。”他很客观地,“看得出来是个新手。”一张是他站在希望小学门口被孩子们簇拥,另一张,他静静站在一家母婴坊门口。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旁始终有另外一个人。更重点的是,那个人,其实是两个人。
笑容多么耀眼,多么熟悉啊。
我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目光对峙。良久,他垂眸,非常淡定地:“想知道什么?”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你不知道在中国大陆妇女权益高于一切,丝毫侵犯不得么?”他的眼中闪过淡淡的光芒,只是片刻之后,他就恢复惯有的平静,几乎是饶有兴味地:“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