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纪·锁香楼(84)
一座城的记忆。
我偏头看着昭泊:"师兄啊,有这种事么?"
昭泊思索片刻,笃定点头:"有。余氏手札记载,世间万物皆有记忆,有记忆便可炼制忆香。曾经也有位楼主炼过一所院子的记忆。"
但这次是一座城。
我半伏在桌上盘算着道:"黄金千两,真够大方。也好,既然来都来了,见见那靳顷汗王再说。"
靳顷汗王那喇初继此位,不过二十多岁,听闻有来自于大燕的驱鬼师能解鬼城之困,当即见了我们。他问及师出何处、有何凭证、用什么方法驱鬼,我们一问三不答,昭泊和卫衍静默而坐,我轻打了个哈欠:"我大燕奇事多了去了,即便是说了大汗也未必知道。反正是先做事后付钱,大汗何必这么多顾虑呢?如若不成,大汗也不吃什么亏。"
我的话太不恭敬,他隐有怒意,却未发作,一点头:"也好。带他们去癸城。"
癸城在被侵占前,一直属大燕与靳顷交界处,贸易往来密切,胡商也好汉商也好,都愿意来这里走一走,将货物卖给邻邦。红漆斑驳的城门在我们面前"吱呀"一声打开,有些许尘土扑下来,略感呛口。
"如是做成了或是觉得做不成,再来这边的城门便可,守城士兵会放你们出来。"带我们前来的靳顷人道,我点头:"知道了。"
走进城去,大门随之关上。我们停住脚步环顾眼前,一切都是静止的,安静得诡异。可那些废弃的小楼庭院、客栈酒肆,犹能显现当年风光。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中一阵莫名的寒凉。
提炼一座城池的记忆比制一个人的忆香要难上许多,我们得先找个住处住下。卫衍四处寻了一圈,把我们带到了一座两层小楼前面,门匾经风吹日晒无人清理已很陈旧,匾上依稀可见鎏金印痕:玉楼。
"怎么听着像个青楼?"我皱眉。
卫衍理所当然状:"就是青楼。"
我一时想要换地方,却见昭泊已毫无顾忌地提步进去了,朗然扔给我一句:"别这么多顾虑,是什么楼取决于有什么人。"
好吧,一个没人的楼也确实不能再称为青楼了……
挑了三间门窗尚算完整的房间,足足收拾了一下午才勉强可住。我深刻地意识到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刻,这桩生意得速战速决。
炼忆香必备的第一道工序:看记忆。
癸城建得方方正正,甚合我意。我们在城门四角及四门处各点引忆香一支,最后一支设在了大约城中心的位置。香气逐渐弥漫开,变得愈加浓郁,很快笼罩了整个癸城。周围的影响也逐渐清晰,当年的癸城,如此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由透明变得真实,直到最后与我们看上去一般无异。但他们看不到我们,因为我们没有走进这段记忆。一个女子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出现,是个桃李年华的女子,一身黄绿相搭的交领襦裙清秀淡雅。我们知道忆香最先引出来的人必是在这段记忆中最关键的人,心下却疑惑怎么让此城荒废多年的人竟是个年轻女子?
我们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直到一座楼前停了步。
玉楼。
昭泊一笑:“看见没,这时候才是正经的青楼。”
正值白天,玉楼里没有什么客人。她走进去,径直上了二楼,推开一间房间的门,里面另有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见她进来当即站起了身,急切问她:“是真的?”
她极轻缓地一点头,似乎承载着无限的重压一般声音发颤:“是真的,熙亲王的兵马已不远了。”
屋里安静到死寂。
她重重地瘫坐下来,面如死灰。良久,才幽幽道:“你们走吧,去煜都锦都,梧洵映阳,不要留在这儿。”
“那你呢?”
她微微抬了一抬眼皮,笑意迷蒙:“我父亲是个军人,他至死也不曾逃过,我也一样。”
“阿霖你何必……我们只是……”同伴的话说到一半就噎住。
“只是风尘女子。”她了然的接口,一声长叹仿若蕴了多年的愁绪,“可商女,也知亡国恨。”
原来她是玉楼的花魁,也是玉楼的掌柜。那天她突然遣散了玉楼的所有人,又只身去当铺当了所有珠钗首饰,独自在房间里静坐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切都静止了。
然后,她突然站起身,拿起那只装满了银票的木盒推门离开,只扔给我们一个近乎决绝的背影。我迷茫地望向昭泊:“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