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605)
这人她听说过,据说是皇帝的宠妃,瑶昭仪萧氏。
皇帝点头准了,传乐伎间,瑶昭仪始终神色清清淡淡地看着她。那种目光……旁人都没有注意,朵颀却感受得明明白白。
分明的敌意,朵颀的头一个念头,是觉得自己要进后宫了,宫中嫔妃会自然而然地恨她。然而细觉下去……分明不是。那不是一般的敌意,不是女人争风吃醋的眼神。
朵颀依稀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目光,也是来自于一个大燕人。那是一个被掳去靳倾的女人,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士兵把她献给了汗王——也就是朵颀的父亲。
朵颀永远记得,那天在汗王的大帐里,那个女人的目光就是这样狠狠地从他们每个人脸上划过,颤抖地切了齿,口吻冷得让朵颀打了寒颤,也因此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强盗,总有一天,大燕会和你们算清血债。”
朵颀没有想到,在这么多年后,她竟会再度见到这样如出一辙的目光。可眼前这个人,明明与靳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一直在大燕的后宫里,是大燕皇帝的嫔妃。朵颀觉得,她大概连锦都都不曾离开过。
她不能理解那种恨意,却仍在瑶昭仪的注视下浑身发冷,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起来。
【三。初识华夏】
她在祁川认识了征西将军霍宁。她知道,他是曾经征战靳倾的将军,手上沾了很多靳倾人的血。
她也知道,他很不喜欢她。愿意招待她照顾她,只是因为皇帝的旨意。
可她不在意,她觉得反正皇帝不会再让她为妃了,她迟早要回到靳倾去。那么这些日子,旁人喜不喜欢她有什么要紧?
即便在她随着皇室仪仗回到锦都的时候,她也仍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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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都是一个令她瞠目结舌的地方,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城市。一个个坊在城中错落有致,坊与坊间设着宽敞的街道,城东和城西各有一集市,一称东市、一称西市。
她坐在马车里,看着街道两旁行大礼的百姓满是惊讶——不是惊讶于他们的礼数,而是错愕于这一城繁华。霍宁淡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公主不必这么吃惊,若论热闹,煜都还是要比锦都更热闹些。”
……还有更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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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颀带着满心的好奇于欢喜,安安心心地在锦都住下。她一时痴迷于接触所有自己没接触过得事物,这里的衣冠、这里的礼仪,还有……这里的书籍。
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偏见简直可笑。她只觉得这个国家懦弱不堪,如今才知,他们曾有一位名臣说:“犯我强悍者,虽远亦必诛之。”
她以为这里的人都迂腐得很,受着无数规矩的约束,根本不敢大胆表达自己的感情。如今才知,他们早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有“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多么美好的句子,多么灼热的感情。
不仅如此,她还得知……这里的节日,也是那么美好。与靳倾的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每一个节日,都有一种特殊的寓意。
实在是博大精深,她真切地懂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根本不用特意地去学、去想,只要静下心来品一品身边的一糙一木,便能深深地感觉到……博大精深。
她着意去了解了她进入大燕后首先注意到的两样东西:服饰、礼仪。
然后她从《左传》中读到一句话: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夏、华……”她喃喃念叨着,霍宁瞥了她一眼,纠正说:“华夏。”
朵颀倏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在服饰与礼仪上那样讲究。这实在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也是值得引以为傲的东西。
她带着几分欣喜之意笑说:“真好……可惜了,在靳倾,从来见不到你们汉人的衣服,就连在靳倾的汉人也不穿。”
霍宁凝睇她须臾,冷冷一笑,带着些许轻蔑与忿然,弄得她一怔。
【四。嫁人为妻】
新年的时候,靳倾出了事,震撼的靳倾、也震撼了大燕。
她的叔父反了,谋权篡位。叔父是有兵权的人,她心中知道她的父兄大概扛不了多久。
靳倾的使节来大燕求援的时候,她紧张到了极点,只有一个心思:回去。
回到靳倾去,她是汗王的女儿,就是死,也要和父亲死在一起。
她在宴席上对皇帝说:“陛下,我在大燕也有几个月了,我要回靳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