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与烈女(83)

作者:容光

他想——

糟了,大概真的要妥协了,那女人烈性得像团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就不管不顾陷进去吧,带着他的女战士,哪怕自私,哪怕有朝一日会后悔,也一起奔赴那片黄土地,共度这段不知长短的日子。

若她哪天后悔了,他再放她走。

她想——

亲也亲了一晚上,怎么临门一脚就是不踢进来?难道是她不够有女人味?

糟糕,他老说她像个男人。

真的很像吗?

祝清晨低头,在被窝里窸窸窣窣摸摸自己的胸,人说时间就像□□,挤一挤总会有的。她这程度,不用挤都有,应该不至于像男人啊……

他想——

真没见过那么不矜持的女人,动不动就要ròu偿。

翻个身,知道她就在隔壁,一墙之隔,也不知睡着了没。脑中隐约浮现出几个画面,当初在以色列时她在浴室冻僵了,他将她浑身光/裸抱进怀里,透明的水珠从她眉间发梢滚滚而下,一路蔓延……

停。

真他妈要了命。

两人各怀心思,都没能立马睡着。

直到薛定听见墙壁上忽然传来笃笃两声,祝清晨在那头轻轻敲着。

老房子不隔音,哪怕隔着一堵墙,声音稍微大点,就能将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薛定问她:“还不睡?”

祝清晨的声音里带着笑,“你不也没睡?”

“就要睡了。”

“我也一样。”

“那你敲什么?”

她顿了顿,笑意渐浓,“跟你说晚安啊。”

薛定无声地叹口气,知道自己大概要全面缴枪投降了,闭了闭眼,也跟着轻笑两声,“晚安,祝清晨。”

上一秒的不安与彷徨,因为一句晚安,悉数散尽。

窗外的大雪不知疲倦地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纷纷扬扬,转眼间将前夜的雪人残骸掩盖了,也将那点踌躇不定藏了起来。

睡前的最后一刻,薛定望着窗外簌簌的雪,那颗仿佛永不安定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他担心的那一步。

万一他们够幸运,这一路上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半途而废呢?

*

被来电震醒时,薛定睁开眼,花了好几秒钟回过神来。

从枕下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距离他入睡已过去两个小时。

电话是赵主任打来。

若非急事,社里不会深更半夜打电话。

至少过往八年里,他只在夜里接到过两次这样的电话,第一次,驻扎在南非的同事遇袭身亡;第二次,另一名同事在中东被非法武装分子劫持。

薛定的眼神在触到赵主任的名字时,顿了一顿。

脑门上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脊梁,密密麻麻贴在背上。

他坐起身来,掀开被子,赤脚走到窗前,仿佛察觉不到地上寒冷。

同时接通电话,“出什么事了?”

赵令平的声音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山谷,空荡荡的,比之前几日在社里与薛定开玩笑时,苍老了数倍。

他说:“薛定,陈一丁死了。”

陈一丁,现年三十五岁,新华社北京分社驻叙利亚战地记者。

他大薛定五岁多,经验丰富,在同期记者中能力卓越。薛定刚入行时,曾听取他不少经验之谈,平日里两人关系也不错。

薛定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外面的路灯还亮着,黑夜里纷纷扬扬的大雪仍在为这一地皎白添砖加瓦。

半晌,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问出一句:“……怎么死的?”

赵令平说:“叙利亚边境爆发武装冲突,他随政府军的军事装甲车往冲突点赶,半路遇见IS支持者,被劫持。”

“怎么死的?”一字一句,完全没有变动过的话。

赵令平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沉默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真相。

“那群人用卡车轮胎套住他的身体,从头往下淋满汽油,为首的点了根烟,扔他身上了。”

整个过程里,他被胶带封住了嘴,连叫都没叫出声来,就被大火燃遍了全身。

那群人用手机录下视频,传上了网,末尾标注着:IS宣布对此袭击负责。

而在陈一丁满地打滚,承受烈焰灼身的痛苦时,视频里传来无数人的笑声。那些笑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只有人性泯灭的声音。

陈一丁,三十五岁,新华社驻叙利亚战地记者,一九八二年生于中国河北,二零一七年死于叙利亚。

死因:赶赴战地途中,被IS武装支持者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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