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与烈女(107)

作者:容光

薛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明白他的意思,戳着盘子里的面条,垂眼说:“那又怎么样呢?把钱还给你,没钱再来找你,可心还在你这里,人回不回去又有什么要紧的?”

“人走了,心迟早会回去。”

她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心会回去?万一它一辈子都留在你这儿了呢?”

“不会的。”

“会。”

“不会。”

“会。”

“……”

祝清晨却又送了一筷子面条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你可以试试看。”

她的嘴角还沾着酱汁,却抬眼望着他,目光明亮夺人,“你如果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时半会儿心血来潮,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是,我的确和苏政钦轰轰烈烈爱过,如今一切也都成为过去式,所以你以为你也会和他一样,只要分开,时间就会治愈一切,对不对?”

薛定的确这样想。

他这人素来自负,绝不愿把自己和任何人作类比,可苏政钦能成为过去式,他为什么不能?

祝清晨是这样决绝自立的女战士,她无论如何都能顽强活下去。

哪怕没有苏政钦。

哪怕没有他。

祝清晨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倏地笑了。

她说:“天不老,情难绝。”

还有两句没说出口——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你与他不一样。

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薛定看她两眼,嗤笑一声。

“祝清晨,你可真够土的。”

这年头了,还拿着这种土掉渣的古诗词掉书袋,班门弄斧。

他再也吃不下东西,将筷子一搁,起身去水槽前洗锅,“吃了就走,少废话。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摇的,赶紧死了这条心。”

祝清晨一边吃面,一边笑言:“真巧,我也是。”

薛定背对她,额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吃完饭,无须赶人,祝清晨自己开门走了。

“谢谢款待,厨艺不错。”她站在玄关处夸了一句,拍拍肚皮,懒洋洋出门去。

薛定摸不清她的套路,没忍住问了句:“你去哪?”

她似笑非笑反问他:“怎么,要留我过夜?”

然而不待他答话,她已关门离去。

薛定在原地站了片刻,心里天人交战。

送,还是不送?

几秒钟后,他脸色难看,快步走到阳台上,朝下一看。

巷子里却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去哪了?

他摸不着头脑,往巷头巷尾都看了看,却硬是没找着祝清晨的身影。

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是真走了?

大老远跑来,吃了顿饭,又回去了?

哪知道又过了须臾,对面二楼上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人声:“找谁呢?”

他一顿,抬头看去。

离他两米外的民宿窗口,那个“人间蒸发”的女人好整以暇站在那,托着下巴倚在窗棂上,笑容满面,朝他比了个八的手势。

“还以为要数到十你才会探头找我呢,不错,比我想象的还早了两秒钟。”

薛定:“……”

砰地一声关了窗。

他脸色难看地骂了声cao,坐到沙发上,随手摸了本书看。

那个美国人最为推崇的硬汉作家说:“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坐在充沛的灯光下,深知即将到来夜晚会更难熬。

*

天刚鱼肚白时,薛定的闹钟响了。

他按掉闹钟,掀开被子,洗漱换衣,又去厨房热了两片吐司,煎蛋,加入生菜叶,做了个简易的三明治。

今日军方在戈兰高地上的禁区有排雷作业。

他要赶去报道。

戈兰高地位于叙利亚西南部,以色列东部,先后在一战后、四次中东战争里成为战场。

数千枚地雷遗留在那片土地上。

这一百年来,戈兰高地无数次发生路人踩雷事件,重则死亡,轻则受伤。

薛定糙糙吃了三明治,背了只从北京家中带回来的旧相机,穿了件黑色夹克,捧着摩托头盔出了门。

他是负责报道新闻的,摄影是乔恺的活儿。

可如今乔恺不在,他得身兼两职。

从楼下的车棚里取了赛摩,他长腿一跨,骑了上去。

脚下踩燃引擎,手上干脆利落转了转,摩托在泛白的天光里轰鸣而出。

他还抬头看了眼那女人的窗口。

那屋子安安静静的,窗外摆着数盆紫色粉色的小花,那人约莫还在睡梦之中。

唇角微微一扯。

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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