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1998年冬天(105)
“喝吧。”他闻声转头,林琴南把玻璃杯戳在桌面上,背靠着厨房长条的横窗,落了雨的头发黑亮亮的。
郑越钦拿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一口气喝完,捏着空杯子走到她跟前,隔着她放进水池。
林琴南望了眼他湿润的嘴,又立刻侧头挪开视线,只听他低低哑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晚上有个饭局,过会儿就走了。”
潮湿的风传堂而入,春雷滚过混沌的天空,闪电将天地置于明暗边际。
“客厅的窗没关,等一下。”她语气柔和下来,拂过他手臂,穿到房子另一边关窗。
再回头,米白色窗帘划过轮轨,在她身后并上,严严实实地挡住对面的楼房。
熟悉的味道迅速靠近,鼻尖掠过她脸颊,酥酥麻麻的。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轻声问了句:“和解吗?”
林琴南垂下眼,点点头,郑越钦便低头吻她。
熟悉的、陌生的一齐逃出樊笼,感官被磨砺至细微,雨淋半干的衣服紧贴着体温相近。
温热又粗糙的手在她发丝间摩挲,她脑里铮铮地敲着铃,晕眩中攀上他的后颈。下一刻,腰上被环抱着带起,急急匆匆地落到地毯上。
后腰的衬衫在褶皱中被拖出,她睁眼看见他白衬衣领口由耳根延伸向下的赤红,锁骨上若隐若现的潮湿,不知是汗是雨。
尘嚣渐远,一丝苍白的日光透过云层的幕幛,裹挟着密雨倾泻而下,屋内是明亮的灰褐色。
密织的藤磨得背上生疼,鼻尖隐隐嗅到地毯木质的清香,她拂过郑越钦波纹一样的腰腹和隆起的肩胛,心中潜流暗涌,像是被巨浪裹挟着涌向港口的船。
溪云挟雨至,疏忽迷春空。
罗音觉得自己就像个战地记者,在前线播报着老板的感情状况。放完年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郑越钦都像个活阎罗,自己成日板着脸疯狂加班就罢了,连带她一人做两人的活,他又丝毫没有再招人的意向。
但仅仅过了一个周末,时间割裂开来,此刻轻松转笔、眉头舒展的郑越钦,显然已经不是前一个他了。
“郑律师,王阅杭的医疗纠纷案一审结果出来了,败诉。”她把判决书摆到郑越钦桌上。
郑越钦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她本人怎么说?”
“我还没告诉她,想问问您的意见。”
他拿起判决书,翻了翻最后几页判决结果。
“上诉吧,如果她同意的话。”
“她好像跟林律师比较熟,要不要让林律师先告诉她?”
郑越钦眉毛微微上挑,语气仍平淡:“行,我会跟她说的。”然后示意罗音出去。
林琴南下班回到家,从冰箱里拿出做水煮鱼的材料,刚起油锅,就接到郑越钦的电话。
她打开免提,撒下香料,“喂?吃饭了吗?”
郑越钦犹豫了一下,问她:“你记得王阅杭吗?”
“记得啊,昨天晚上她还给我发微信了。哦对,今天是不是出判决?”
“嗯。”那边语气渐弱。
“没事吧,再上诉看看呢?”
“没用了。”
“这么没把握?我觉得还能试试啊。”
“不是,她刚才跳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溪云挟雨至,倏忽弥春空。”——《戴文进溪山春雨图》【明】陈凤
☆、49-背面
【49】
王阅杭讨厌炎热,她腋下常常流汗,伴随着刺鼻的气味。初三的一节体育课,一个戴白框眼镜的自然卷男生循着气味找过来,看见她浅灰色短袖上蔓延的濡湿,皱眉掩鼻,语气里带着憎恶:“好难闻。”那样的语气、神情、躲避的动作,在她麻麻木木的时间线上留下一道印辙,从那一天开始,成为她世界里一种冗长、怪诞、刺目、带着咸味的阴霾。
同时,她也很反感枯败和黑暗。残秋落叶的黄褐色、夜晚阴郁的居室总让她想起令人战栗的死亡,就像风干成蜡像的尸体,或是灵堂的一方遗像。所以她家里一直亮着灯,她隐隐畏葸夜阑人静时,周遭黑洞一样的空间会吸走她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光。
在这样的前提下,她初中一毕业就被父母送到了国外一所热带的学校,那里有高大的棕榈树、蒸腾的灼热气味、惨白的艳阳、漫长的日照、过分缤纷的人造花,她在一个有三个小孩的寄宿家庭里,忍受着汗液、酷暑、失眠的折磨。
寄宿家庭的女主人观察了她一年,对她的评价是:“她没有朋友。”的确,她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注意到人们不愿意待在她身边,她本以为这是正常的社交距离,后来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气味难闻。为此她想过很多办法,比如吃香体丸、时刻喷涂止汗剂、大量使用香水,甚至干脆不社交。很多年之后她才找到的途径是,夏天闭守空调间,或是追着冬天走,她还需要避开暖气,所以她回国后没有回北方的家,而是去了冬季湿冷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