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33)
一位小姑娘抱着另一位小小姑娘,那么稚嫩的身形,神情却俨然是个和蔼的母亲。
子暾静静地半隐于门边看,并不出声。最后是侍女刻意咳嗽提醒,婉妤转首,才发现他的存在,便匆匆过来见礼。
“养这么小的孩子,一定很辛苦罢?”子暾问她。
她摇摇头,轻声道:“不辛苦,她很乖的。”然后让他看含苾,目蕴期待之意,“大王,你还未曾抱过她罢?”
子暾想了想,伸臂接过。这对他来说是种极生疏的动作,虽然他已有一个儿子和几个女儿,但即使是婴孩时期的公子栻他也不曾亲自抱过,故此一接过含苾便觉全身僵硬,不敢动弹,手也不知该如何摆放才好。
婉妤掩袖微笑,再伸手牵引教导他:“要注意托住她的头和腰,让头靠在臂弯处……抬高一些……嗯,就是这样……”
就在他抱婴的动作被她评定为标准时,但觉他托住女儿腰臀的手心一阵湿热,尚未完全明白是何原因,含苾已被大惊失色的乳母接过去,连声道“大王恕罪”,然后急忙入内室给含苾换尿布。
婉妤亦惊惶地急唤侍女端水过来给他洗手。侍女奉上水盆,婉妤亲自浣面巾,一点一点为子暾仔细洗拭沾染尿迹的手。
子暾并无怒意,通过这从未经历的尴尬反而体会到了一种世俗的乐趣。他一直面带浅笑看婉妤,在她完成眼前的工作时侧首至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顿时满面绯红,低首退后两步,踟躇半晌后说:“我不去。”
他大为讶异。然后,听见她解释:“今晚有风雨,含苾会害怕,所以我要留在这里。”
他一时无语。她担心他会发怒,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发现他依旧温和地笑。
“那么,”他说,“我也留在这里。”
夜半时,果然潇潇雨落,雷电交加。被惊醒的含苾扬声大哭,婉妤立即自子暾身边跑出,连外衣亦不及披,便到含苾房中把她抱起,轻拍低哄,让她依偎于自己怀中,转身背朝窗外,为含苾挡去刺目的电光。
有人走来,将一件带有温度的衣袍披上她单薄的两肩。婉妤回头,轻唤:“大王……”
她没有说出更多的话,因他已展臂搂紧她。他低首,唇轻轻触及她光洁的额头,在这温情蕴藉的一瞬间,仿佛找到现世安宁。
迭沓的步履声浮响在中宫回廊间,几位疾行的宫人相互传递着一个有如电闪雷鸣的消息。最后一位脱屐入寝殿,低声唤出侍立于王后帐幔外的青羽,窸窸窣窣地细说良久才退去。
青羽移步回殿,轻轻阖上适才启开的门。
一只纤柔的手撩开殿中一角帐幔。
“青羽。”帐后的淇葭凝眸唤侍女。
青羽答应,迟疑着移至她面前跪下。
她一阵沉吟,才问:“事关大王?”
青羽颔首,轻声道:“大王今夜临幸小妤夫人……”
雷电的痕迹幽寒如冰,扫过淇葭淡色的朱颜。任窗外光影在目中明灭,她面上竟无驿动的情绪。
“知道了。”她只是说。
帐幔重又徐徐垂合,里面的人寂寂无声地躺下。
风雨如晦。
(待续)
柏舟
六、柏舟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诗经•邶风•柏舟》
次日晨,婉妤如常至中宫向淇葭请安,一路低垂着头,在中宫宫人异样而冰冷的目光中缓缓前行。
淇葭态度并未改变,依然温和友善地对她微笑,问一些婉妤与含苾的近况,末了略顿一顿,再轻声说:“恭喜妹妹。”
这淡淡一语听得婉妤眼圈立刻红了,当即告辞,临别行的却是大礼:举手齐眉,双膝跪下,叩首再拜。
淇葭见她跪下即说免礼,但婉妤坚持,再拜之后才肯站起,仍低垂着头退后十余步才转身出门。
淇葭在她离开后便起身,看上去甚疲惫,神情恹恹地,手按胸口缓步回内室躺下。
厅内左侧一侍立的内人见状,对其余同伴忿忿道:“所谓忘恩负义,就是指小妤夫人这种人罢?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引大王,如今把王后都气病了。”
另一内人手指地面道:“小妤夫人好像也挺难过呢,适才叩首还曾落泪。”
左侧内人看看地面上留下的两滴泪水,冷笑道:“现在还好意思跑到王后面前惺惺作态!当初故作不愿侍寝的样子,连连装病以骗取王后垂怜,而今怎么又愿意了?到王后面前哭不过是想表明她有多么不得已罢了。宫里为争宠煞费苦心的女人多了,像她这般年纪小小却大有心机的倒不多见。”